“伺候你养病?”李暇玉勾起嘴角,“恐怕阿家意不在此。她是觉得我太忙碌了,几乎夜夜都须得入宫,担心你长夜漫漫无人陪伴太过寂寞了罢。”说话间,她语中已是带着几分刻骨寒意,一双眼眸更仿佛冰雪一般。她的夫君,自然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绝不能容许任何人与她分享。王氏无论如何为难于她,她都能暂且忍耐,只这种事却是她的底线之一,断然容忍不得!
“既然是送来伺候我的,我不缺人伺候,便让她们去外头打扫。一日将整座宅子打扫一遍,若是扫得不干净,可见手脚并不利索,就提脚卖出去罢。”谢琰接道,有些费力地抬起扎满银针的手,覆在她的柔夷上。他虽是待在温暖的室内,但手心却依旧有些寒凉,倒是她气血充足,双手暖洋洋的。
李暇玉轻轻地拨开他额角的头发,柔软红润的唇瓣贴了贴他略有些干燥的唇角:“三郎,若是她问起来……长者赐,不可辞,你……”在世家大族当中,长辈赐下的婢女,晚辈素来不得随意处置。虽不至于是不孝之举,但也很容易引来长辈不满,将此举视为落面子,甚至于忤逆。
“我忤逆阿娘的时候还少么?”谢琰低低地笑起来,“她送来一回,就提脚卖出去一次。每次去延康坊宅子里问安,我都觉得她身边那些婢女委实太多了些。每日只知奉承她,旁的什么事都不需做,便像是官家娘子似的养尊处优,瞧着我们三兄弟又像是不怀好意。索性帮她卖掉一半,还能减少些胭脂脂粉衣衫钱,免去些开支。毕竟,公中所用的钱财,都是我和大兄的俸禄。我可舍不得用在这么些人身上。”
他话音方落下,两个被卸掉下颌的婢女就呜咽起来。因她们说不出话,只得默默地流泪,看起来端的是可怜至极。然而,谢琰却根本毫无兴趣,连扫一眼也懒怠:“且关上一夜,明日一早就叫人来卖了罢。原本还想留着她们,配给咱们家的那些部曲。不过,那些莽汉都嫌弃她们太娇弱了,竟是一个都看不上。”
听他话语间充满了嫌弃,仿佛觉得这样的娇弱花朵简直是生生浪费自家的粮食,李暇玉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目光婉转:“莫急。她们也没做错什么事,提脚卖出去若是遇上了不好的主家,咱们也是造孽。不如将她们送回灵州的田庄里去,好好打磨一番,许是能教养过来也说不定呢。”
“都依你。”谢琰便道,“你到底比我慈善许多。这番话可得一五一十告诉阿娘才好。”
说罢,夫妇二人相视一笑。晴娘与雨娘十分知机地立即将那两个婢女又提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许多年之后
慕容修:怎么觉得未来岳父似乎看我很不顺眼……我到底做错啥了?
谢三郎:呵呵……真是个忘事的小子,你如今还喜欢猎刺猬么?可见过什么大刺猬?
慕容修:QAQ
☆、第一百九十一章 母子交锋
翌日正是正月晦日,雪后初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每逢此日,长安城内外的百姓们均会阖家出行,外出游玩取乐。纵是天候依旧寒冷,尚未有任何转暖的迹象,他们也甘愿冒着烈烈寒风,在河渠附近扎好帐篷或者围起行障,或烤着火盆说笑,或挽着手一同踏歌。在歌舞欢笑之中,寒意似乎亦会被人们的热情驱走,不久之后便将迎来真正温暖的春日。
因着今日谢璞难得休沐,小王氏的神情格外松快,唤了贴身侍婢捧着数匹极好的绫罗绸缎,便往王氏所居的后院问安去了。谢璞带着谢沧三兄弟与她同去,有些疑惑地打量着那些瞧着便价值不菲的衣料:“这些须得费不少钱罢?”经过京中几年的困苦煎熬,他早便从不通庶务的世家子弟成了颇懂家中经济之人。如此直言不讳,言下之意即是认为目前兄弟二人的俸禄尚不足以支撑如此奢侈的用度。
小王氏瞥了他一眼,笑吟吟道:“这是昨日长乐长公主特地送与弟妹的礼物。弟妹说要归入公中,硬塞给我了。我便想着正好拿过去,让阿家也欢喜欢喜。说不得,阿家见到弟妹的孝心之后,便不会再在意门第之类的事呢?若是按我看,大郎他们几个往后如果能娶得如弟妇那般内外兼修的娘子,我真是恨不得去佛前多供几柱香呢。”
谢璞恍然,却并不似她那般乐观,而是略带着几分苦笑:“但愿阿娘能瞧见弟妹的诸般好处罢。总归咱们是一家人,可别因莫须有的缘由再度疏远才好。三郎本性执拗,弟妹也绝非软弱之辈,绝不会任由阿娘安排,听凭她的吩咐。也罢,咱们只能尽量从中转圜了。”
王氏见了做新衫的名贵衣料,果然觉得十分满意,立即便仔细挑了起来。不过,待到听闻小王氏说,这是长乐长公主送给李遐玉的,她便全然失了兴致,随意地挑了数样就作罢了:“无缘无故的,长乐长公主为何要送她礼物?莫不是在宴饮中发生了什么事罢?以她的性情,定也免不了惹是生非。”
小王氏怔了怔,简单地将千金大长公主之事述说一遍,着重强调三位嫡出公主对李遐玉的看重,以及真定大长公主毫不掩饰的维护。然而,王氏却似乎完全忽略了她所言的重点,只冷冷一笑:“果然,只不过是随着义阳公主参加了一回宴饮,便自视甚高,居然冒犯了一位大长公主!如此不知轻重的寒门之妇,迟早会给咱们陈郡谢氏招来灾祸!”
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何会得出这般结论,小王氏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谢璞眉头微拧,直接道:“千金大长公主在外头的风评本便不好,想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人物。弟妹为了维护义阳公主方冒犯了她,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故而长乐长公主才会专门送礼谢她。若是只顾着对方是大长公主,而不敢挺身而出,义阳公主若出了什么事,弟妹又如何向圣人与皇后殿下交待?”
王氏横了他一眼,不满意他居然出声反驳:“所以,身为女子,就该待在家宅之中,好生照顾郎君儿女方是正途。如她那般日日入宫,讨得这位贵人的好,又得了那位贵人的厌,岂不是将咱们全家都卷入了是非之中?这样的女子,在外头又能得着什么好名声?若是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没得带累了咱们陈郡谢氏数百年的清誉!”
“元娘只是奉召行事而已,阿娘难不成想让她抗旨不遵,咱们谢家人都阖家处斩才好?”不曾想,谢琰的声音猛然间响了起来,脚步声亦是近在咫尺。顿时,百般郁怒却无法明言的谢璞觉得有些不妙,立即起身打断了他:“三郎,你身子骨尚未完全调养妥当,原本不必勉强过来的。正月晦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重要节日,若是受了寒反倒不好了。”他可不愿见母亲与幼弟之间再起冲突,重演当年旧事。
“难得觉得病症轻了几分,所以特地过来给阿娘与兄嫂问安。”谢琰顺水推舟地接了一句,似笑非笑地走了进来,宽袍大袖翻飞间带着独有的潇洒气度,“却不想,竟听见阿娘如此评论元娘奉召之事。圣旨或者皇后殿下的懿旨,便数大唐疆域之内,无人胆敢违抗。阿娘若是不惧咱们陈郡谢氏阳夏房就此绝后,便尽管将元娘拘在家中,随意上个折子拒绝就是。”
他此前从未这般明嘲暗讽地说话,王氏顿觉大失颜面,气得脸色青白:“你说过来与我问安!便是过来气我的?!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特意来给她出气的?!有你这般对长辈无礼的逆子么?!”她心中很清楚,方才自己那些话到底不过是气恼之言,不可当真更不可计较,于是便避而不谈,只揪着谢琰与他身后垂眉低目保持沉默的李遐玉不放:“孝顺?她算什么孝顺之人?光是送送衣料算什么孝顺?!我病了不来侍疾,我说一句便要反驳千句万句!简直就是忤逆!”
闻言,脸上病容依旧、身形清癯的谢琰立时便摇摇欲坠,跪地俯首,苦笑道:“孩儿不孝,用词不当,望阿娘责罚。不过,忤逆这等大罪,孩儿委实承受不得。”他刻意曲解此“她”为彼“他”,将所有指责都揽了过去,免得王氏再借题发作,翻起了从前的旧账。而李遐玉也跟着在他身后跪了下来,叩首不语。这种时候,她说什么都是错,索性什么也不必再说,只让该出头的出头就是。
“阿娘!”谢璞亦是又惊又苦,忙携着小王氏、谢沧三兄弟跪下来,“三郎的性子素来如此执拗顽固,阿娘又并非首次知晓,何必指着他说什么忤逆不孝?何况他话虽说得不中听,理却是中听的!!都说忠言逆耳,阿娘又何妨仔细静下心来想一想,他说得是不是有道理?”
“世母息怒!”谢玙和颜氏也惊了一跳,均不曾想到为何母子二人会突然冲突起来。尤其颜氏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吓得脸色煞白,泪光盈盈。华娘依偎在她怀中,显然感觉到了长辈们之间的风起云涌,亦是身体微微发颤。
谢沧兄弟三个倒是平静许多,但也难免流露出一二忧惧来。染娘亦是默默地跪在自家耶耶和阿娘身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想着一路上自家阿爷阿娘的宽慰,便也不觉得眼下的场面有多惊心动魄了。毕竟,阿爷都说过,不必担忧,在长辈面前跪一跪也算不得什么。何况还有一群人陪着一起跪,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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