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李丹薇的婢女见慕容若已经急得惶然不知所措,立即过来向她禀报道:“医女已经在里头了,傅母前两日回了灵州,说是会带产婆过来以防万一……”这位傅母并非从小侍奉李丹薇之人,而是她封了怀远县主之后,卢夫人特意给她的,故而其实并不算亲近,也是卢夫人明摆着安在孙女孙女婿身边的人。长者赐,不敢辞,李丹薇平日里也只能敬而远之。
李遐玉自是知道底细,不免银牙暗咬,道:“真是混账东西!如此紧要之事,也敢随意怠慢!待她回来,立刻锁了关进柴房里,听候十娘姊姊发落!产房已经备好了么?将十娘姊姊抬过去!医女虽然在,但还是请些合适的医者在外头等着更周全些,立刻去请来!”毕竟是双胎,生产比单胎要艰难许多,她心里实在有些不放心。
慕容若听得她的声音后,有些慌慌张张地走过来:“十娘不会有事,是不是?我能不能去产房里头瞧瞧?在吐谷浑,没有什么男子不可入产房的规矩!我想进去陪着她,不教她一个人忍着痛苦!”
“姊夫既有心,便赶紧去洗浴,换身干净衣衫。”李遐玉冷静地道,“吐谷浑确实不必遵循什么大唐的规矩。想来姊姊也定是想亲眼见着你,才觉得心里安心。”打发了慕容若,又见周围已经是井井有条不再忙乱,她才略松了口气:“幸好赶上了。”回首再看谢琰,却见他拧着眉头,一脸凝重。
“三郎?”她唤道,过去握住他的手。这种时刻,她才发觉,原来自己竟也紧张得双手都有些颤抖:“十娘姊姊定会无事的,我方才并没有落下什么……”
“你安排得很妥当,有祖母赶过来坐镇,应当无妨。”谢琰低声宽慰道,又难掩担忧地望着她,“只是我没想到,女子生产竟如此凶险。阿玉……你说得是,什么三儿两女,我都不想要了。我不愿见你忍受痛苦,更不愿见你遇到危险。只要能凑成一个好字,甚至只需一儿或一女,我便心满意足了。”
李遐玉怔了怔,轻轻笑起来:“想不到,连你也吓坏了。你这般反复无常,可别将咱们的孩儿吓走才好。安心罢,到时候,我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不会有事的。便是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安安生生地将咱们的孩儿生下来。”
谢琰攥着她的手,望着她坚毅的侧脸,久久无言。虽说令他心折的,便是她如此坚定独立的脾性,然而听见这样的话,到底心中仍是心疼之极:“不,我一定要守护在你跟前,守护着你,看着咱们的孩儿出生……”
李遐玉横了他一眼:“孩儿都不知还在何处呢,你就悬起心来了……可真是杞人忧天。”
谢琰不由得笑了,转念想到这是在别人家中,遂不再多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翘首期盼
因着李遐玉事事安排妥帖,又有柴氏及时赶过来坐镇的缘故,突然于庄园中生产的李丹薇在慕容若的陪伴下,有惊无险地得了一对龙凤孪生子。她常年习骑射,身子骨较为强健,生产完后只是有些虚弱,精神却依旧不错。见自家两个孩儿虽并非足月,哭声却很是洪亮,精神气十足,便连连催着傻笑的慕容若:“让元娘赶紧进来瞧一瞧。不管是取中了女婿或是媳妇都使得,随便她挑就是。”
新晋为耶耶的慕容若一时未回过神来,便依言去将李遐玉请进产房。不过,待他意识到自家的孩儿还没抱几下,便已经许了一个出去,立即就急了。然而,他到底不忍心向着辛苦了数个时辰的娘子多言什么,便去外头院子里寻了谢琰低声抱怨:“哪有如此年幼便定下儿女亲家的道理?谁知孩儿们到了年纪之后,会相中什么样的郎君娘子?这般定下来,岂不是如同儿戏?”他与十娘是彼此钟情才成就了婚事,又如何能忍心儿女们日后因青梅竹马的情谊所惑,将婚姻大事就此交托出去,反倒遇不上命定之人?
“不过是说一说罢了,你担心作甚?十几年后的事,如今想来又有何用?不若等他们真正到了年纪之后,再考虑这些亦是无妨。”谢琰淡定地回道,见他抱怨之时眼角眉梢仍是喜气洋洋,心中难免有些羡慕——慕容的运道简直再好不过,儿女成双,“好”字一次便凑了个齐全。然而,转念想到双胎生产如此艰难,又觉得倒不如顺其自然得好了。
这时候,崔县君紧赶慢赶地驱车来到庄园中,急得脸色煞白。乍听闻龙凤双胎这个好消息之后,竟一时虚软地昏倒在地。幸而医女与医者都尚在,连忙与她诊治,开了个压惊的药方。慕容若又忙让仆婢将她安置在后院正房中住下,让婢女熬药照顾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柴氏见了,自是唏嘘不已:“从灵州一路赶到贺兰山脚下也不容易,想来传话之人说得有些严重,才教她一直悬着心罢。”李遐玉扶着她,浅笑着宽慰道:“崔县君也是一时情急,并没有大碍,祖母不必替她担心。说起来,祖母这一日亦是十分累了,咱们且回自家庄园中歇息罢。十娘姊姊方才歇下之前,也让儿替她好生谢一谢祖母呢,说是若没有祖母在,也不知外头会乱成什么模样了。”
“也不过是吩咐了几句罢了。”柴氏轻轻地拍着她的手,“将心比心,这孩子一直过得不容易。不过,两个孩儿生在上巳节,亦算是大吉之兆了。方才我细细想了想,若是不慎在庄园中生产的人是你,只怕我也会和崔县君一样忧心忡忡。不如过些时日,咱们祖孙几个再去尼寺里抄经斋戒,为你们多积累些福德罢。”
“都听祖母安排。”李遐玉回道。柴氏方才是骑马而来的,谢琰已经命人安排了舒适的牛车乘坐。慕容若也匆匆出来相送,有些激动地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又道:“我与三郎是知交,元娘与十娘亦是挚友,我们素来视郡君如同祖母。若是郡君不嫌弃,日后便将我们当成孙儿孙媳便是。”
不待柴氏回应,李遐玉便似笑非笑道:“原来道谢尚且不够,姊夫竟然还想与我们抢祖母?”说着,她便作势扶着柴氏上牛车:“姊夫可真是好盘算,我却不想轻易教你如愿,夺走祖母的宠爱!”
慕容若心知她只是存心打趣而已,便又行了个叉手礼:“好元娘,你既然一直叫着姊姊姊夫,坐实了亲戚关系岂不是更好?说起来,本该从十娘来论亲戚,都是同姓也便宜,无奈她身后一家子人虎视眈眈,也不好提起此事。我却是无妨,长辈只得阿娘一人,同辈亦只有堂兄堂嫂,若能再得一门亲戚,他们也只会替我高兴。”
柴氏微微颔首,拍了拍李遐玉的手,和蔼地笑道:“我原想着,以咱们彼此之间的情分与缘分,眼下这般来往也够了。想不到,你们心里还存着这样的念头。也好,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若能得了你们这样的孙子孙媳,我自然只有高兴的。”
慕容若喜出望外,接道:“待十娘出了月子,我们一定带着两个孩儿去给祖父祖母行礼。”
谢琰挑起眉:若论起年纪,慕容若比孙夏还年长些,他们之间本也是平辈论交。然而,不知不觉间,本应该算是连襟的家伙,怎么就突然成了他的大舅兄?日后李家岂不是三位舅郎,面对他一个女婿?顷刻之间,他便觉得自己倏然成了弱势一方。
当然,无论谢三郎如何觉得慕容若此举无异于“背叛”,心中百味交杂,此事也已经定下了。待得慕容家的龙凤孪生子洗三满月之后,夫妇二人便果真来拜会了李和与柴氏,向他们行了稽首大礼,正式认了义亲。李家虽并未刻意宣扬此事,但到底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李丹莘听说他与李遐龄之间又多了一层亲戚关系,难免感叹了一番,时不时地逗弄他唤兄长。李遐龄只当成未曾听见,照样只喊他“十二郎”。
因生在上巳节的缘故,慕容若和李丹薇给自家的小郎取名为慕容修,蕴含上巳之时修禊、祓禊之意,小娘子则取名为慕容芷,取芷兰高洁驱邪之意。两个孩子的名字皆与上巳习俗相关,唤起来亦是十分顺口吉祥。且小家伙们又继承了阿爷的雪白皮肤、阿娘的漂亮容貌,生得玉雪可爱,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喜欢。
听着大家逗弄他们的时候,孙夏这才想起来,自家憨头憨脑的孙小郎都已经一岁多了,竟然还未得一个大名,于是立即请祖父李和赐名。李和抚着银须细想半晌,因他是重孙辈之长,又生在别称“嘉平月”的十二月,便给孙小郎取名唤作“孙孟平”。若是孙家再得了儿郎,便用“仲”、 “叔”、“季”继续排下去。
及四月末之时,谢琰又得了番代征防的差使,奉命去北疆探听消息。因着漠北此刻并未动荡起来,李和便准许李遐玉随过去。许是经过夷男可汗严厉训斥的缘故,突利失与拔灼之间的争端平息了许多,薛延陀待其他铁勒部族的态度亦有所缓和。然而,风平浪静底下究竟酝酿着什么样的暴风雪,众人皆已经是心照不宣了。无论是大唐或是其他铁勒部族,都已经暗地里准备妥当,只等着薛延陀这头饿狼倒下之后,便群起而攻之,予以其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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