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起得太迟的缘故,待李遐玉打理妥当之后,便已经将近辰正时分了。若非她果断拒绝了念娘盛装打扮的提议,可能还须得坐在铜镜前耗费小半个时辰。当她披着貂裘步出青帐时,谢琰正立在梅树底下,微微仰首观花,衣袂翩翩犹如临风君子。青衫乌发红梅相映,衬得面容越发俊美出众,风度闲逸雅致非常。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他含笑回首,伸手将新妇揽入怀中:“这几株原是野梅树,在贺兰山上狩猎时偶尔得见,觉得树形虬曲遒劲,颇有风姿,故而特地移栽回来。想不到花开的时候,颜色竟也如此纯净秾丽。白雪红梅,真是可入画的极美景致。最漂亮的几株植在此处,园子中还有数十株,颜色交杂,亦是别具一格。”
李遐玉轻轻踮起脚,嗅着清幽的梅香:“这香味,比那些浓烈的合香好闻许多。尤其似有似无之时,才最是动人。若是往后教我来选熏香,定然要选些单香才好。大部分合香以变化出众,香味交杂,反倒教人觉得不美了。”
谢琰见她粉面梅花相映,又仿佛对自己的动人之处毫无知觉,双眸越发柔和。有心想与她亲近,却是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于是只得勉强按捺住情思。他端详了一番,摘下她身侧数朵正盛放枝头的红梅,递给旁边的念娘:“串起来给娘子插戴上。”梅花形状太小,花梗又短,并不适合簪戴,否则他便直接给她簪在堕马髻上了。
“是。”念娘终于得了用武之地,忙不迭地拿手捧着,回去寻适合的珠链。李遐玉摇了摇首:“折一两枝插瓶便罢了,你偏想一出是一出,随手摘了几朵花,倒教我的婢女费尽心思。”不过,念娘也甚为喜欢这些,或许费心思亦是心甘情愿。罢了,只要不勉强她日日盛装打扮,给她寻一些事做转移注意力倒也不错。
“生得这么好的红梅,若不插在你的发鬓中,倒是暴殄天物了。”谢琰回道,绵绵情话随口便来。李遐玉听得,禁不住笑了起来:“我以前真是看走了眼,竟不知你也能如此花言巧语。”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颇为君子的谢三郎瞬间便化作了甜言蜜语的随性之辈,仿佛露出了另一个面目,教她无法抵挡,更令她耳红心跳。
“完全出自真情实意,又如何能算作花言巧语?若是你也能对我这般‘花言巧语’,那我便满足得很了。如何?娘子什么时候,也能‘花言巧语’一句来给我听听?”
“你等着罢,我且学着呢。就照着你来学,日后你听的时候,或许便能体会我如今这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你不喜欢?怎么我瞧着,你却是欢喜得很呢?”
说话间,谢琰牵着李遐玉穿过梅树,走至台阶前被雪覆盖的芍药丛边:“这是从家中园子里移栽来的芍药。”两人踏上台阶,立在内堂廊下回首望去:白雪红梅、青松褐石,皆是错落有致,别有一番意趣。若是此时此刻坐在廊下,煮酒赏雪看梅,也不失为风雅趣事。
想到此,李遐玉抬首与谢琰对视一眼,吩咐思娘去准备:“行障、炭盆、红泥火炉,样样都备齐了。午食之时,我们自己炙羊肉吃。”既然是自己煮酒,当然免不了自己炙肉。便是他们意欲风雅一回,军中的习气到底也夹带了几分。如此,倒是更痛快些。
果然,谢琰听得之后,亦是微微一笑:“心有灵犀一点通,娘子果然知我甚深。且让他们备着罢,咱们先在正院中转一转。”说罢,他便推开了内堂的门。里头的摆设布置大抵与李遐玉的闺楼相似,以一扇石屏风分隔内外。外头是待客与平日起居的厅堂,长榻、短榻以及棋盘、双陆等一应俱全;里头则是寝室,垂帐深处是箱型大床,又有梳妆台、衣柜、博古架、书案等物;在角落中特地隔出一间更衣室并小浴室。二楼则只有一间大茶室,此外皆可为观景或习武之处。
自内堂中而出,转向北边面阔三间的正房。中间的厅堂亦是辟作茶室,左间是郎君的书房,右间则是娘子的书房。书架上如今大半都空着,只放了谢璞连日来默写的书籍,余下的待往后再添置。墙上挂着书帖与画卷,看上去很是文雅,角落里却悬着二人惯使的弓和横刀,又增添了几分铮铮之气。左耳房是郎君制弓雕玉的工坊,右耳房是铺满青砖修了浴池的大浴室。左右厢房暂时作库房使用,分门别类放着日常会使的绸缎皮毛珠宝头面等物,后罩房则封存了另一些不常用的嫁妆并作为婢女们的起居之地。贴身婢女思娘与念娘合住一间,几个年纪尚幼的婢女四人一间,再空出一间备用。
两人时走时停,在正院中逛了一圈之后,又穿过月洞门前往后头的园子。假山活水、花木亭亭、茂林修竹、亭台楼阁样样齐全。虽然并不算轩阔,却因布置得当的缘故,很有几分不同的景致。
“外院除了正堂那个大院子,便是演武场以及两个客院,每日早晨咱们都可照常去习武。不过,我那几个随身带的部曲也住在外院倒错房中,他们也会常去。正院后头还有一个院子,可留给祖父祖母过来住。园子里的楼阁收拾收拾也能住人,玉郎、秋娘与憨郎他们都尽可来住下。”谢三郎牵着自家新妇,往回漫步而行,“原本外院、内院还有几个小院子,让我给拆得一干二净,一半修成了演武场,一半修成了园子。不然,原本的园子简直小得不忍心看。如今,倒是勉强能住得罢?”
“不过是个三进的小宅子,却是样样俱全,确实已经很不容易了。”李遐玉弯了弯唇角,“原以为咱们很快便要回家去住,你不会为这座宅子费什么心思,如今看来,却是暗地里下了不少功夫。若我不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岂不是对不住你这一番心意?”
“既然已经买了下来,自然有事无事便休整一番,也算给咱们一家寻个旁的住处,偶尔能够散一散心。”谢琰回道,有些轻描淡写,“你安心罢,于我而言,这宅子并不能算什么。我心里也确实不在意那些旁人的闲话。住在岳家又如何?若是回家去住得更舒服些,便尽早家去,总好过让你孤孤单单地守在这座宅邸里。横竖往后若是有了余财,我必会购一座三路七进的大宅第,当作咱们的家来仔细布置。如今没有给咱们的孩子留什么空院子,那时候便正好给他们多建几个院子。”
“你未免也想得太长远了些。”李遐玉笑了起来,“三路七进的大宅邸,那得添多少人才能住得下?区区几个人便住进去,宅邸空空落落的又有何趣味?每一回去十娘姊姊那里,便觉得有些凄清,我倒是宁愿去庄园里歇着呢!”
“到时候你再养上百个女兵,成日带着她们操练起来,不也热闹许多么?而且,有三四百女兵陪着你,我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安心一些。你带着她们也自在,随时随地都能出门。若是想在漠南漠北驰骋一番,或者剿一剿马贼山匪,亦是大可无妨。”
“这倒很是。咱们家的婢女,若是不会武怎么能成?婢女部曲仆从加起来,也有不少人。犹如在庄园中一般,处处都有人声,倒也不怕冷清了。”
“咱们再生三儿两女,教他们娶亲招婿,都住在家中。几十年后儿孙满堂,恐怕三路七进的宅邸都未必装得下了。那时候便在旁边再买个大宅子,中间打通了。六路七进的大宅邸,总该什么都装得下了。憨郎、玉郎也住在邻近,加起来可是数百人的大家族了。到得那时,莫说是陈郡谢氏,便是弘静李氏、怀远孙氏的名声也会传得远了罢?”
“寒族晋为世族,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氏族志》修完之后,那些顶级门阀何曾认过?况且,弘静李氏、怀远孙氏,听起来似乎并不响亮。等……等等!!谁……谁要生三儿两女?你倒是想得齐全。按我说,一双儿女好生教养长大便足够了。再者,儿女都是缘分,半点勉强不得。你莫要想得太多,免得日后倒是容易失望。”
“好罢,全凭你喜欢便是,一双儿女自然也极好。我只是觉得他们有些孤单,能成双成对便更好了,总也有人作伴不是?你想想,你孤零零地带着玉郎好些,还是有我、憨郎与秋娘与你们作伴好些?”
昨日才新婚的新婿新妇很是一本正经地畅想起了往后的生活,越说越是精神。直到回到内堂之后,依旧意犹未尽。廊下已经设了行障遮住寒风,火盆红泥火炉都准备妥当。李遐玉坐下之后,饮了一口温热的酪浆,这才觉得腹中竟是十分饥饿。谢琰恍然想起两人并未用朝食,便立即命厨下再备些容易克化的吃食来。
“原本宅子里有多少仆婢?都是祖母从老宅中拨过来的,还是你新买的?待会儿让他们都来见一见我,免得还须得你去安排这些内宅事务。”李遐玉道,又吩咐给她插戴好梅花串的念娘,“遣人去客院瞧一瞧,大兄是否已经醒过来了。若是起身了,便请他来此处,与我们一同吃酒炙肉罢。”
此时,庭院中的青帐已经拆除了,里头的陈设也都挪进了内堂。谢琰瞧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原处,回味起昨夜,倒是颇有几分惆怅:“不如留着也好。在帐篷里住着,倒也别有趣味。偶尔住上几日,亦无不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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