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外院之后,谢琰巡视着自己邀来的傧相,嘴角含笑:“随吾去迎吾家新妇!”傧相们高声呼应,其中既有俊美的上峰慕容若,亦有方长成的少年郎李丹莘李十二郎,更有风度翩翩的谢氏大郎谢璞,越发老成持重的郭朴,以及不少自告奋勇前来替上官挡棍棒的下属府兵。
新婿便带着这列威风凛凛的队伍,策马向着弘静县城冲去。虽是寒风如刃,众人却笑闹如旧,风驰电掣一般夷然无惧。路旁不少行人见了这般架势,也赶紧回去组织障车队等着凑热闹。毕竟是官家婚礼,谁也不会嫌弃凑热闹添喜气的不是?障车队多起来,迎亲队中那群魁梧大汉们才派得上用场呢!
因是冬日,天色暗得早,弘静县与灵州也离得稍远了些,故而新婿急着赶路,终于在申时中赶到李家宅邸前。而此时,李家自是正门紧闭,一群家仆守在门外严阵以待。侧门则是半开之状,孙夏举着陌刀在前,李遐龄挥舞横刀在后。众傧相顿时吃了一惊,虽说李家乃折冲都尉府邸,却没有听说过新婿还须得受舅郎一通真刀实枪的打,才能入得正门的。这难不成是李家的规矩?这规矩简直太凶残了!是想将新婿打成什么样?!孙夏孙旅帅若使起蛮劲来,傧相里又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谢琰微微一笑,毫不变色地上前道:“怎么?憨郎与玉郎不听我吟诗作对,倒想与我以武见高下?比两场倒也使得,不过若是我胜了,你们便将所有门渐次打开,直接让我去往新妇闺楼处催妆如何?否则,你们俩私设的规矩,我可是不认的。”他们之间的情谊到底不比寻常人家的新婿与舅郎,彼此熟稔得很,他讨价还价起来亦是胸有成竹。
孙夏挠挠头:“我们就是作个架势,压一压你。祖父说了,须得把你们这股气势压成鹌鹑才行。至于吟诗作对,你尽管吟,由玉郎决定该不该让你进门。”而后,就见李遐龄笑着探出脑袋,扫了那群傧相一眼:“姊夫先作三四个对子来听听?若是不够工整漂亮,再来十个八个对子。如果不能教我满意,最终误了吉时也不能算是我的过错。”
谢琰似笑非笑地挑起眉,瞥了他一眼:“好小子,前些时日若无其事地缠着我,看似心里已经毫无芥蒂,原来竟等着这时候呢!你听着罢!”他早就未雨绸缪,提前准备了好几年,有事没事便琢磨着佳句佳对,便是往年读书进学时也没有这般勤奋努力过。而且,李家到底有多少门户,到达李遐玉闺楼前时又要经过多少道门槛,他比谁都更清楚几分。莫说是十个八个对子,恐怕要求再高些,也是难不住他的。
于是,对吟如流的新婿便教几位傧相一时之间没了用武之地。慕容若与郭朴本便不擅长此道,两人成婚时皆令谢琰帮了忙,如今一心一意只管武不管文;谢璞见阿弟文采斐然则更是欣喜,只恨不得自己成了新妇家的兄弟,好生挑剔一番,教他多作几首才好;李丹莘本是摩拳擦掌想报李遐龄当年作傧相帮着慕容若娶走阿姊之仇,不料如今却没有丝毫机会,更是又气又恼又无奈。
一路过关斩将之中,谢琰的诗句对子不断地经由仆从婢女们往闺楼中传去。年轻妇人们便取笑起了新妇,小娘子们则红着脸品评着这些诗句对子。李遐玉皆默默记下,心中暗道:这些年也不知他已经攒了多少好诗句,可须得让他都写下来,整理成诗集才好。她虽对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并不算感兴趣,但听着这些他特地作的诗句,品出他那一腔情意,心里自然也欢喜得很。
“谢三郎果然是有备而来。”李丹薇轻笑道,“居然如此顺利便让他通过了外院,憨郎和玉郎定是手下留了情。”原本因她身怀有孕之故,李遐玉便让她在灵州好生待着,作新婿家的客人便是了。谁知她竟不辞辛苦,特意坐着车赶过来,也要棒打一回新婿,为闺中好友撑腰——自然,也是以牙还牙,回敬当年李遐玉的杀威之势。
“十娘姊姊仔细着些身子,到时候混乱起来,千万记得护住自己。”李遐玉百般劝她,她也执意要去,只得仔细叮嘱一番,“你如今可轻忽不得,杀威大将便教秋娘领了便是,让她替你多打几下。”
闻言,孙秋娘连连点头:“十娘姊姊尽管放心,我定不会替阿姊心疼谢家阿兄,该打多少便是多少,绝不会含糊。”有这等光明正大戏弄新婿的机会,她又如何会放过?不多打几下,恐怕连祖父祖母都不乐意呢。
“这种事怎是能替代的?不打几下出出气怎么能行?”李丹薇横了她们一眼,拿起棍棒,示意孙秋娘在前头,“不过,秋娘倒是可以替我开路,别教人阻拦住。”她对李家人的武艺很有信心,亦对他们爱护李遐玉之心很有信心。不过,便是谢琰会被狠狠教训,到底还是得亲手打几下才热闹。
到得内门前时,谢琰依旧云淡风轻地吟了好些对子,李遐龄趴在墙头听着,不得不松口放行。就在门开的那一刹那,谢琰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慕容若与郭朴遂上前替他抵挡住娘子军们的棍棒之雨。绝大部分娘子军都是凑热闹的,唯有两位凶悍无比,左冲右突直奔新婿而去。
谢琰不闪不避地挨了两下,而后目光一动:“慕容!你居然敢放心地让你家娘子过来杀威?”他高声喊出这一句,险些让慕容若脚下一错,回首一瞧,不禁大惊失色。他如何能知道,自家娘子竟是如此胆大,居然怀中揣着一个,还如此英勇?于是,他也顾不得多想,立即从纷乱的人群中将李丹薇半哄半抱着隔离在外。李丹莘也一阵紧张,凑过去端详自家阿姊的神色。如此这般,对方折损一名大将,己方却去了两位傧相,颇有几分得不偿失。
不过,便是如此,谢璞与郭朴仍在,依旧奋力地帮着谢琰冲出重围。谢琰倒是不紧不慢,由着追过来的孙秋娘打了十几下,勾起唇角:“也罢,知道你们心中不是滋味,让你们出出气也好。”孙秋娘见他如此坦荡,倒是有些打不下手了,而且方才她也并未手下留情,便收起棍棒往内院而去:“我这便回去告诉姊姊,姊夫已经进得内院了!”
既然入了内院,那便离新妇闺楼不远了。果然,天色渐渐暗下之后,李遐玉的院子外便响起了一阵鼓噪之声:“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迎亲队的喊声整齐而又热烈,充满了军中的气息,少却几分喧闹,却多了些许震撼。守在闺楼内的年轻妇人与小娘子们皆挤在窗前看热闹,便见一群魁梧儿郎如水般涌了进来,仿佛结阵一般把守住院门,将李家仆婢们堵在外头。
谢琰独自出阵,来到闺楼前,一首接着一首吟催妆诗。足足念了五六首之后,他忽地抬起眼,行了个叉手礼:“吾家新妇,若想听剩下的诗句,何不随吾归家去?”迎亲队轰然大笑,也跟着喊道:“归家去!归家去!新婿还留了好些诗句,只给新妇一人听呢!”“是啊,咱们这些大老粗听什么诗句!还是让他们自个儿听去!”
李遐玉浅浅一笑,不声不响地立起来,命思娘、念娘与她整理衣衫。听见闺楼中的动静,终于将新妇催出来了,迎亲队便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谢琰走了两步,透过窗户缝隙隐约见环佩叮当、翟衣衣裾飘动,勾起嘴角也朝着外院退去了。不过是催出新妇而已,离他迎得佳人归尚且早着呢。
随后,新婿与新妇以及诸位宾客陆续来到外院正堂之中,准备行奠雁礼。数重行障布置在堂内,将新婿与新妇隔开甚远。李遐玉坐在马鞍上,便听得一声响动,一只活雁扔过了行障,仆婢们立即用红绸将它包裹起来。随之便又响起谢琰的吟诗之声,一重一重行障随着他的诗句撤去,犹如玉碎般的声音亦近在眼前。这时候,谢琰接过红绸包裹的活雁,跪倒在她跟前,两人这才一个抬眼一个垂目,交换了目光。
喜娘笑眯了眼,忙不迭地在旁边说着吉祥话。思娘与念娘将李遐玉扶起来,与谢琰并肩而立。喜娘便将二人带到后头的辞拜行礼之处,给李和与柴氏行稽首大礼。两位长辈百味交杂地看着跪倒在地的两个孩子,自是免不了谆谆叮嘱,又命他们去祠堂中拜过李信与孙氏的牌位。拜别长辈之后,李遐玉便举着团扇遮住面容,登上了大门外等待已久的婚车。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风雪早便停止了。迎亲队皆掌着火把或灯笼,前前后后地簇拥着婚车与新婿,往灵州而去。一路上遇到一波又一波不知从何处来的障车,但府兵们人多势众,生得又魁梧,又是笑闹又是威胁又是直接武力搬开,倒是一路都很顺利。
待到得新婿家的院落后,李遐玉踏着仆婢们的转毡,一路与谢琰来到正院内堂前的青庐之中。众人呼喝着要看新妇,催着新婿赶紧吟却扇诗。吟了两三首,李遐玉便却了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淡淡地扫了那群吆喝得正起劲的儿郎们一眼。在场者无不领教过她的凶残,回想起来皆是背脊发凉,遂不敢再闹腾,赶紧讪讪笑着退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章 洞房之夜
不过片刻之间,惧于新妇“威势”的傧相以及凑热闹的客人们便迅速走了个干净,青帐内除了服侍的仆婢之外,便只余下喜娘与谢璞了。喜娘觑了觑这位年少貌美的新妇,又偷偷瞧了新婿一眼,心中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谁知新婿竟似毫无感觉一般,很是自动自发地握住新妇的柔荑,与她并肩坐在床上,而后抬眼望向喜娘,无言地催促她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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