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遐玉醒来的时候,便发觉似有新鲜的寒气丝丝缕缕飘进来。寝房之外透着一重雪光,分明时辰应当还早,却显得天光很是明亮。她悄悄地起身,披上大氅,支开窗户往外瞧。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早已将院中覆盖,银装素裹,玉树琼花,自有一种清冷纯净之美,让人看得不禁心神剔透起来。
“今日不必习武,元娘再小睡片刻罢。”负责守夜的思娘无声无息来到她身后,低低地道,“若是担心惊醒秋娘她们,奴已经铺陈好了堂屋中的长榻,去榻上睡也使得。”
李遐玉摇摇首:“不必了,书房中可烧了炭盆?我去写一写字。”这些时日,谢琰因须得迎亲之故,已经去了灵州小别院中暂住。虽是缺了他作伴,她在清闲之时不是射箭便是写字,倒也自在得很。飞白书已经略有小成,她不愿练簪花小楷,便按着谢琰的字体练起了行书,写得已有八九分相像了。
挥毫洒墨之后,她略作思索,便从书架角落中抽出一本经折装的无名书来。展开来仔细一瞧,饶是一向泰山压顶亦面不改色的李元娘,也禁不住双颊浮起一片薄红。不过,她并不是寻常那些个羞涩难当的小娘子,既然已经打开来瞧了,便索性看个一清二楚,揣摩得明明白白。拿着钻研舆图的架势,将那些要紧之处看得仔仔细细,甚至还有些疑惑究竟为何须得如此。
直至书房外传来茉纱丽与孙秋娘的声音,她才泰然自若地将这无名书塞进角落中,回到书案前坐下。然而,再如何佯作淡定,脑中那些羞人的画面也依旧迟迟不去,心儿怦怦地跳着,脸上犹如抹了胭脂一般,亦是烫得仿佛火烧似的。
直至洗漱装扮的时候,她才完全恢复平常的模样。茉纱丽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迟迟未能寻得单独说话的机会。直至三人一同去正院内堂中用朝食,孙秋娘在前头折梅,她才赶紧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寻不着机会与你细说,只需记得莫要厌恶两人亲近便是了。这头一次……总有些不适之处。往后便能渐渐明白二人在一起之后,那个什么鱼水之欢的乐趣了。”
她这般含含糊糊地一说,李遐玉却又不自禁地想起那些个画面,只得微微颔首。不过短短几句话说罢,两人面上都笼着一层红晕,快步迎上前去,一同折了几枝红梅。孙秋娘回首一瞧,道:“寒风凛冽,你们脸都教吹红了,咱们还是别在外逗留了,赶紧走罢。”
来到正院内堂后,柴氏便命李遐玉坐在她身边。其实她有许多话想叮嘱孙女,不过转念一想,她不久便会归家,那时候再说也不迟,便不再提起了。只是,再仔细想想,未嫁的小娘子与已嫁之妇到底不同,往后旁人唤她也不再是李元娘,而是谢李氏,心中又有些难舍之意。
李和也跟着叹了几口气,抬首瞧着外头风雪交加:“分明是大吉之日,怎么风雪却吹得越来越厉害?”若是临来能换个风和日丽的吉日,孙女出门之时也不必受这寒风如刃的罪了。只是,这样的话,作为一家之主,他到底说不出口来。
“莫急,时候还早着呢。兴许过午的时候便好些了。”柴氏道,“且大喜的日子,别说甚么不吉之语,亦不能哭丧着脸,都给我端起笑模样来。玉郎,你眼红作甚么?元娘又并非远嫁,过些日子便与三郎一同归家来了。”
“……祖母看错了。”李遐龄迅速垂下首,拿眼角悄悄地瞥了瞥自家阿姊,“昨日我去了一趟灵州见姊夫和谢家大兄。那宅子倒是收拾得不错,植了不少梅树,阿姊一定会喜欢的。”他早已不是事事都须得依仗阿姊的孩童,便是心绪再如何激荡难平,如今也已经能逐渐控制自己的情绪。说出这些,也想让祖父祖母安心一些。
然而,柴氏却并未领他这份情,噗嗤笑道:“三郎费尽心思布置的宅院,原是为了讨元娘欢心,教她惊喜一番。你这孩子却尽数说了出来,真是半点都不懂得替他着想。”李遐玉见李遐龄抬起眼露出愧悔之色,便笑着解围道:“玉郎也是好心,祖母莫要拿他打趣了。何况,我倒是觉得三郎想借着玉郎之口,引得我更加好奇呢。”
李遐龄松了口气,转念想了想,也颔首道:“姊夫果真有此意,不然也不会带着我四处走动了。除了正院内堂不曾去过,外院、花园我都逛了一圈呢。姊夫还说,给我们都留了住处,往后也可阖家搬去住上些时日,时不时换一换地方,也新鲜些。”
“如此倒是他有心了。”柴氏道,略作沉吟,“说来,眼下已经十一月中旬,离元日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不如咱们去灵州过年如何?等婚礼诸事都安排妥当之后,咱们便去灵州别院住下。待到过了上元,再回弘静县来。”
“是呢,听说两个别院离得并不远。待到三郎须得去军营之后,便接元娘家来住对月,也省得她中途奔波劳累。”茉纱丽极力赞同,“到时候,咱们岂不是又和以前一样了?”孙秋娘听了,亦是连连点头:“祖母放心,那些收尾之事也不难,顶多两三日便能彻底结束了。”
瞬时间,离别伤感便尽数褪去了。柴氏揽着孙女,横了李和一眼:“你给三郎放了多少日婚假?”李和摸不准她到底是想让这新婚的小两口多待一段时日,还是期盼孙女早些归家住对月,便道:“原先给的是十日,毕竟如今北疆有些紧张,虽暂时不涉及咱们灵州地界,也须得好生准备着。”
孙夏闻言,禁不住有些替谢琰打抱不平:“先前祖父给我的假期,可有半个月哩。”
“你那是什么时候?如今又是什么时候?你那是什么职阶?如今他又是什么职阶?”李和虎目圆瞪,“连他都不提什么,你替他出什么头?”作为校尉,在冬季这般紧要的时日里,确实不能离开军营太久。说不得什么时候,便须得将他派出去巡防。薛延陀人这回到底有没有南下侵扰的打算,还说不准呢。
“罢了,不提这些。”柴氏道,“让元娘回院子里去罢。虽说看着时辰还早,不过也是时候准备起来了。说不得待会儿便有客人上门恭贺——茉纱丽,你且陪着我待客,秋娘去帮元娘的忙。憨郎和玉郎陪着你们祖父去外院迎客。管事与管事娘子再查一遍,看看可有什么疏漏。”
众人都应了,便各自忙碌去了。李遐玉带着孙秋娘、贴身侍婢回了院子中,散开发髻洗浴。水中放了香药方子,洗完之后体香幽幽,又用几种不同的滑腻脂膏抹了一遍又一遍。本便曲线紧致的身体,越发显得脂白细腻,诱人无比。乌鸦鸦的长发熏干了之后,再配着微香的发油篦了一遍,更是顺滑动人。乌发雪肤互相映衬,原本便生得精致的人,便生生的更多了三分颜色。
这时候,思娘才将喜娘放了进来。念娘在一旁看着那喜娘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给自家娘子扑了一层层厚粉,上了浓重的胭脂与殷红的口脂,将精致的眉目都遮掩得千篇一律,硬生生地忍住了将喜娘赶出去的冲动。
孙秋娘也禁不住叹道:“没有妆扮之前,比如今漂亮多了。怎么偏偏能将阿姊折腾成这般模样?”
“哪个新妇出嫁不是这般模样呢?”喜娘笑着接道,“咱们家新妇确实生得极好,到时候将妆容洗了,岂不是更让新婿惊喜几分?”孙秋娘与两位贴身婢女听了,心里不禁暗道:恐怕不是惊喜,而是见到这般妆容的阿姊便哭笑不得了,赶紧催着她们给她洗干净脸罢?
按照礼制,李遐玉之父李信追授从五品果毅都尉,她便可穿花钗翟衣出嫁。虽说李和的四品折冲都尉更高些,但毕竟是隔辈,不好过于摄盛。不过,五品与四品外命妇翟衣的差别,亦不过是花钗少一树,翟少一等而已。细细妆扮起来,头戴花钗五树的钗冠、博鬓,身着素纱中单、蔽膝、青衣、革带、珮、绶、青袜青舄,显得既雍容又大气。
如此折腾一番,终于盛装打扮完毕后,侍婢们便扶着李遐玉在厅堂中的短榻上坐下了。朝食的时候她并未进多少食物,如今也早过了午食的时刻,思娘便拿了一碟小巧玲珑的点心与她用。孙秋娘在一旁作陪,不多时又有些相熟人家的小娘子也过来凑热闹,如朱县令家的二娘子,县丞、县尉家的小娘子们等。
众人说说笑笑,等着新婿带着迎亲队伍前来,也好摩拳擦掌为难他们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亲迎之礼
同一时刻,灵州城内某座布置得喜气洋洋的三进宅子中,谢璞正带着谢琰在临时设置的祠堂内拜祭祖先。两人向着祖先牌位行稽首大礼,谢璞又以宗长的身份受了谢琰的稽首大礼,低声道:“往迎汝妻,承奉宗庙。”
谢琰回道:“唯不敢辞。”他身穿爵弁公服,头戴玄缨簪导冠,身着青衣裳、白纱中单,革带玉钩大带以及零碎玉饰佩得整整齐齐,脚踏赤色之履。行走之间气度优雅如芝兰玉树,面容俊俏出众仿佛潘安宋玉,又隐含几分武人的英姿勃发精神奕奕,双目亮如星辰,唯可见喜气盈盈。任是谁瞧见这位新婿,也不由得心中赞上一声好,只叹自家怎么没有合适的小娘子,早些将他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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