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浑身一阵轻松,稳婆把孩子抱到她面前,笑道,“恭喜殿下,是个小公子。”已经有人出去给李湛报喜了,外面传来李湛的大笑声,“什么小公子,是小世子。”迟迟微笑,低头看着刚刚出生的孩子,那么软那么小,好像一用力就会把他捏碎一样。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和沈清扬的孩子啊......
她抬起头来,不期然地看到纪无咎的神情,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脸上的表情是既欣喜又心酸。迟迟眼眶一热,转过头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水,淡淡说道,“我累了,孩子先抱走吧。”
她这次生孩子,跟闯了一次鬼门关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纪无咎在她身边,恐怕她早就没命了。身后的那只手还在她背心没有离开,直到她脸色微微好转,纪无咎才把手撤回来。迟迟是救回来了,他自己的脸色却是一片惨白,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剔透晶莹。
迟迟心中酸涩,却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偏过头眼泪就簌簌地往下落。耳畔传来人出去的声音,好像有人给她推开窗户,外面传来李湛的声音,“迟迟你好好休息,朕过几天再来看你。”说完便是春寿喊“起驾”的声音。
有风吹进来,把产房里的血腥气吹走不少。迟迟用被角捂住脸,将自己死死地埋在厚厚的被子里,泪水无声地往下流了出来。
感觉有一只手在拨弄着她的头发,手指微凉,好像带着不尽的悲哀一样。迟迟知道是谁,却没有抬起头。她这一生,从一开始就没有被自己做主过,人人都觉得她受尽万千宠爱,但谁又能想得到,从一开始,她就从来没有选择过一次自己的生活?
每一次都是被人推着走,推向另外一个地方。世事苍凉,哪怕她是公主也从来由不得她做主。
迟迟给孩子取名为“斯年”,小名年年,是年年岁岁的意思。她不期望孩子能有多大作为,但求一生平安顺遂,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就好。
李湛果然像他承诺的那样,将孩子纳入了皇家的族谱里面,沈斯年皇室族谱入了一份,在沈家那里又入了一份。有了孩子,迟迟渐渐打起些精神来,不再像之前那样什么事情都郁结在心里,不肯告诉人家,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躺在她身边的年年,想起沈清扬,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梧桐出嫁是在迟迟出月子不久,那个时候她身边已经有得用的人了,再把梧桐留在那里也是凭白地耽搁她,只是如今连梧桐都走了,公主府中更显空寂了。
仿佛是应了她的心境一样,今年的宫里也格外的冷清。何清晏已经在南方自立为王,眼看着就要打到京城来了,然而整个朝廷,竟然派不出一个能战的人出来。李湛已经派出使臣过去求和,打算跟何清晏划江而治,纪无咎没有说话,他知道,以何清晏的性格,多半都是不行的。
如今的朝廷大厦将倾,纵然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能力挽狂澜。更何况,如今的情况,其中有些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中午的时候,春寿捧着一个盒子过来找他,见到纪无咎,脸上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喜色,赶紧把那个盒子放到纪无咎面前,说道,“师父,有结果了。”他说着把盒子打卡,里面放着一粒龙眼大小的药丸,在日光下散发着玉一样的光泽。
纪无咎目光看向那粒药丸,还没有问,旁边的春寿已经开始解释道,“苏大夫翻遍了医术,终于找到这个古方;越老爷又派人几次下海,才找到了最关键的一味药。”春寿压低了声音,在纪无咎耳边悄声道,“师父,有了它,你哪怕是夜御七女都不是问题。”说完还相当猥琐地挑了挑眉。
纪无咎看了他一眼,脸上却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来。果真是有了这药丸他就可以跟沈清扬一样,和迟迟双宿双栖,再也不用担心其他事情,或者……觉得配不上她了。
他将那枚药丸连盒子一起放到手中,掌心轻轻摩挲着盒子上面的纹路,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天,原本以为是越青说出来宽他心的,没想到还真的办到了。曾经以为会永远离开她,谁曾想他还有站到她身边的那一日。
看着纪无咎脸上显而易见的喜悦,春寿犹豫了几番,还是不忍心说出来让他失望。见他面露难色,纪无咎明白了什么。但凡想要取得什么,总是要付出什么。失去的器官重新长回来,古往今来不是没有过。但是要付出什么,却没人提起。
他看向春寿,“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春寿低下头来,说道,“苏大夫说,这药用在别人身上是没什么,但是用在我们这一门上面却有点儿问题。”
纪无咎皱了皱眉,有些清楚了他的意思。
他们这一门,开宗立派的原本就是前朝的某个宦官,走的是冰寒阴冷一路,经过历代改良,虽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损伤身体了,但到底跟其他门派的武功不一样。他们也不适合练叶梧那样大开大合的“阳”派功夫。
这功夫有个优点,便是人越练全身上下肌肤越剔透,到了极处,肌肤晶莹如同白雪,当真好像冰雕成的一样。但缺点就是,练此功的必须是yan人,真正的男人是不能练的。
如同纪无咎想要重新成为男人,那这身功夫,是不能再要了。
“苏大夫说,若是想重新成为男人,便要舍弃这一身功夫,要不然男子阳性同内力的阴性相冲,到时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有性命之忧。”
几乎是连想也没想地,纪无咎就满不在乎地笑道,“无妨。”他抬起头,双目中竟生出几分期许来,“等到将来我与迟迟放舟江湖,这一身功夫,要来也是无用。”
春寿看向他,他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再也不见往日阴狠。说来容易,练功多年寒暑,功力散去却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越是武林高手越不能释怀。他说得这样轻松,这背后辛酸,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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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这一年的生日过得格外冷清,但因为有了孩子所以看上去稍微热闹点儿。恍然间,两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可是明明昨日她都还是在兄长身边玩闹的孩童,今天却又变成了孩子的母亲。不过枕着山河听了一夜的水声,醒来时已经过了千山万水。
年年这个孩子,格外地听话,丝毫不用她费神,迟迟晚上哄睡了年年,将他放到小床上,正要过去关窗,却冷不防地看在窗外站着的那个人。
月光洒下来,他一张脸在月亮下面格外的剔透,一双眼睛明亮好似晨星。迟迟一向都知道他长得好,但看到他这样惊心动魄的美,还是觉得耀眼。
她愣神,步子仿佛重若千钧,那一刻,竟连一步也迈不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在原地缓缓开口,“你来做什么?”
“看看你。”窗外的纪无咎如是答道。他们两个,一个在窗外,一个在窗内,明明近若咫尺,却被命运划下的银河隔出了千万里,纵然相对却也不能站到一起。
两载时光倏忽而过,迟迟发现,她在李湛面前变了,在梧桐面前变了,在任何人面前都变了,独独在纪无咎面前没有变。她还是那个深宫中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而纪无咎,仿佛就这样守着她的窗子,过了这么多年,一步也未曾离开。
迟迟眼眶微热,又仿佛有泪掉下来,她赶紧仰起头,让眼泪倒流回去,问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声音轻轻的,说是淡然,里面却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嗔意。
“迟迟。”他的声音也轻轻的,但却带着难得的郑重,“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他问自己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走。迟迟几乎要笑出声来,两年之前她让纪无咎带她走,他不愿意。两年之后物是人非,他来问自己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如此讽刺,竟叫她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他。
过了许久,迟迟才似笑非笑地问他,“你觉得,到了现在我还能跟你一起吗?”
“迟迟,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都带你一起。”他的目光移向摇篮里的年年,说道,“年年我会视如己出,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迟迟微笑,走到他面前,仰头看向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跟你一起走?”
☆、第八十六章
纪无咎一愣,迟迟见他露出那样的神情就知道他肯定是没有想到自己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她笑了笑,走上前去要把窗子关上,纪无咎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抬眸看向她,“迟迟,如今朝中局势并不好,皇上想必也没有时间来理会我们。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迟迟想把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可是他拉得太紧,迟迟没能挣开。她索性放弃了,“我知道。”江南那个何清晏已经自立为王,整个王朝如今已是风雨飘摇,但她身为帝女,如何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觉得我会跟你一起走吗?纪无咎,就算如今国力昌盛,我也不会扔下皇兄扔下百姓跟你一起逍遥世外的。”她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满目讥诮地看着他,“你不是要报仇吗?现在怎么不报了呢?”她笑了一下,“我以为你这一生,要把自己套在上面,什么都投进去才作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