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好快。”
她本以为谢安会被拖住灌酒,近半夜才能醒酒脱身。毕竟建康城内别的不缺,好事之徒倒是一堆,而且一个个家世高贵,地位不凡。没想到这群人半个多时辰就被摆脱了,真是没用。
正踏进屋的谢安恰好听到她这句话,温润如春云的嗓音里含着笑:
“婿既入室早,妇何却扇迟?”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一笑,王琅下意识握紧扇柄,手臂僵住一般,怎么也放不下来。足音越来越近,隔着纨扇也能感觉到对面定定凝视的目光,王琅手指更僵,一张面容“蹭”地烧红。
深深吸一口气,王琅握着纨扇再行拜礼,等谢安还拜礼成,她抿抿嘴唇,撤开遮在面前的纨扇。
谢安久久没说话。
他看着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似乎看得呆了,忘记动作。
王琅被他看得脸热,忍不住微微偏过头,却听见门口咚咚几声,似是有什么重物被碰倒。
她眉梢一扬,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好嘛,本该合上的房门现在大开着,外面你推我攘,乌压压挤满了人。
因为室内燃了许多烛火,从外往内一清二楚,从内往外却很难看清,王琅只辨认出从兄王羲之、颍川荀羡几人的面容,上面还浮了些酒醉的红晕,多半是从前厅宴席上偷跑来看热闹的。
同时,因为她这一眼,门口响起几道轻轻抽气的声音。
“不意征西貌美至斯。”
“是极。”
越说越过分了,王琅眉头一压,黑眸沉下:“关门。”
她久居上位,主掌杀伐,一言可定万人生死,自然而然养成让人畏骇的威严气势。
话音未落,门口众人一哄而散。
王琅远远还能听见诸如“美则美矣,果然还是娶不得”、“人言安石佳,安石故自佳”、“胆略真不可及”之类的议论,想来刚才一幕很快就会在前厅传遍,还不知道会被夸张成什么样。
正变幻神色间,忽然,一道忍俊不禁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
“夫人甚有威仪。”
话毕,跪坐在对面的人微微倾身,解下作为订婚信物,自订婚日就系在她发间的紫缨。
王琅僵着身体看他靠近,直到他解下紫缨,还原回先前的坐姿才松了口气,恢复自然语调:“叫我琳琅就好。”
此时婚礼中的所有仪式已全部完成,站在房中的女侍替王琅褪去花冠钿钗,脱下白绢外衫,男侍替谢安除去缨冠佩授,接下吉服外袍,与其他从者一起端着烛台依次告退。最后一个离开的女侍落下帷帐,关上房门,将里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肤色玉濯,乌发披散的谢安望一眼帐外烛光,回过头凝视王琅,声音低沉柔和:
“以前唤琳琅,现在还唤琳琅?”
王琅眨眨眼睛:“总不能唤阿琅。”
听上去就像阿郎一样,不信谢安叫得出口。
说完,她用一种“看,我体贴吧”的眼神清亮亮望向谢安。
谢安脸上的表情顿了顿,若无其事:“山山。”
他唤她的小字。
王琅点点头,感觉可以接受,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安歇吧。”
她说到做到,自己先走到床的里侧躺下,被子卷了半边,睁着漆黑清澈的眼睛看谢安。
谢安没想到她这么主动,愣了一下方才应声,下床吹灭帷帐外的烛火,从被子的另一边揭开躺进。
“山山。”
他低声唤,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上她的手,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山山。”声音低沉缠绵,带着说不尽的温柔喟叹。
王琅低低嗯了嗯,鼻尖嗅到些醇美酒香,略感熏醉。
“这般软。”黑暗里不能视物,听觉触觉却灵敏许多,谢安抬起她被握住的右手,移到唇边轻轻一啄,松开,揽住腰肢将人收入怀中,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王琅只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都有点烫,有点痒,还有一点点发麻发酥,强忍异样受了一阵,感觉谢安停下动作,贴到她耳边一声声唤她的小名:“山山。”声音沙哑,气息炙热。
“唔。”耳垂骤然一痛,王琅抽了口冷气,一把将谢安推开,“你怎么咬人!”
她睁大眼睛指控,目光清澈,停了停,又道:“明早还有一堆事呢,快点睡。”
谢安静了很久,再开口时,嗓音还有点哑:“你方才说,早点安歇,就是早点安歇的意思?”
王琅奇道:“早点安歇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就寝咯。”
谢安用一只手臂半撑起身,嗓音里带上些奇异的情绪:“你知道今晚要做什么吗?”
王琅听他问得奇怪,不由也认真回答道:“我们成婚,同房就寝。”
“就寝之后呢?”
“之后……不就是白天了吗?”
帷帐内再次陷入无言的沉默,良久,谢安俯低身体接近,睫毛几乎触到王琅面容:“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今晚要做什么?”眸色幽深。
王琅此前听他一再追问,心里已经知道事情多半有哪里不对,但她的确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因此诚诚实实摇头,又嫌只摇头不够,补充道:“你可以教我。”
谢安低低而笑,握住她的手:
“好,我教你。”
第15章 支线 新婚燕尔
清夜无边,素月流辉,谢安一手拂开帷帐,一手牵着王琅下榻,来到墙边竖立的书架前。
“山山酒量如何?”
他口中问着,手上挪动竹简,从后方取出一只小巧的青釉瓷瓮,又到屋角的竹箧里取了一只漆质酒壶,一只漆质酒盏。
王琅看他平时一副成熟稳重模样,没料到也能做出在书架里藏酒的趣事来,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不由带了些笑意:“尚可。”
“那便少饮些。”
谢安向酒壶中注了七八分满,封起瓷瓮,放回原来的位置,藏好,随后牵王琅到一旁竹席上并膝坐下,亲自倒满酒盏,递至王琅唇边。
王琅微微向后让了让,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谢安没有松手。
相反的,他主动倾身,就着王琅的手将那盏酒水含入口中,捏住王琅下巴唇对唇渡了过去。
王琅惊得呆住,回过神时,酒水已顺着咽喉流下:
“你……”
“还用‘你’?”谢安松开她的唇,手指按压着摩挲两下,嗓音沙哑,“唤我檀郎。”
檀是西晋著名美男子潘安的小名,晋朝女子喜欢用“檀郎”称呼自己爱慕的男子或夫婿。
王琅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酥下来,啪得挥开他的手:“不……不要这么说话!”
同时伸手捂上谢安嘴唇。
被重重挥开手的谢安也不生气,头微侧,含住王琅虚捂在他唇前的中指,那种难以形容的濡湿触感传上指尖,王琅一个哆嗦,被烫到般急急缩手:“你怎么……怎么……”
她说不下去,口干舌燥。
“我怎么?”谢安悠悠缓缓说话,抬手向漆盏中又注了一轮,“酒能壮人胆,山山且再饮一杯。”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王琅不等他注满便一把抄起漆盏,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往下灌。
谢安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慢一点,当心呛着。”
“没事。”王琅将漆盏往案几上一放,强装镇定,“这是梅子酒?绵绵软软的。”
等半天没听到谢安回答,王琅愣了愣,抬眼望向对面,却见谢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领口,目光幽深难测。
王琅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大约是刚才喝得太急,溢了些酒液,其中一滴顺着她脖颈一路滑落,从锁骨间的凹处继续向下。
之前没注意也没什么感觉,现在注意到了,酒液蜿蜿蜒蜒在皮肤上滚动的感觉顿时放大十倍,连心口都异样地痒了起来,难耐至极。
倘若放在平时,一滴酒液而已,拿帕子擦掉也就是了。然而谢安虚着眸光盯着,王琅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也急促几分,胸口起伏:“安石……”
谢安喉结滚了滚,费劲好大力气才控制自己移开视线,忽然站起身:“把蔽膝给我。”见王琅没有反应,他又重复一遍,“把蔽膝给我。”
声音哑得厉害。
王琅虽不知他的意图,还是侧身解下系在大带上的蔽膝,递给谢安。
谢安接过蔽膝,走到窗前水盆处将蔽膝浸了浸,拧干,重新坐回王琅身边:“皮肤上是不是黏得难受?这酒确实甜腻了些。”
他一边说,一边执着沾过水的蔽膝轻擦王琅下颌,清凉湿润的触感极大缓解了王琅的不适。
“谢谢。”
总结出如果拒绝,只会得到更进一步对待的经验,王琅僵着身体不动,只偏过头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