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镜和尚长的最好看,可是有时候脾气不好——夏天抱着蟒蛇睡觉最凉快啦,而且没有蚊子骚扰,她半夜将小乖从窗户里扔进然镜的卧室,好心把小乖(蟒蛇的名字)让给他睡,可是然镜不领情不说,还一刀将小乖砍成两半!十方和尚更过分,命她把小乖裹进布袋子埋起来,外加念一上午的往生咒,据说可以帮小乖超生,下辈子转世做人。
我问十方和尚,你又没做过蛇,你怎么知道做人比做蛇好?
他说,你也没做过蛇,你怎么知道做人不比做蛇好?
我说,即使做人比做蛇好,可是万一小乖就喜欢做蛇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武信旋对这些絮叨总是敷衍,偶尔贴上几个词,“嗯”,“啊”,“真的”,“该”,“后来呢”,“呵呵”。
那个时候,他觉得日子过得很枯燥,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会在红叶镇做一辈子屠夫,娶一个小镇姑娘,生个儿子,然后,他的儿子会重复他的人生。
一直到他十四岁那年,父亲将他的杀猪刀扔到地上,双手递给他一碗烈酒,母亲捧着一把古朴厚重的长刀,慎重的递给他,眼里满是期待,她指着前方端坐的然镜说:“他是南熠国的王子,是我们武家发誓世代跟随的继承人,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主人,即使他命令你杀了我和你父
亲,你也要立刻执行,为人臣下,应当令行禁止。”
然后,她单腿跪在然镜面前,“我的儿子长大了,他继承了武家祖传的拓云长刀,也继承了武家百年的期待和梦想,潜龙在渊,他日横空出世,就让我儿子为您斩棘劈石吧。”
然镜对他点点头,“以前,我还不能自保的时候,你的外公死在逆贼的乱箭之下;你的父母原本拿着虎符的手,却拿着屠刀当街卖肉;现在,我也没有足够权利,赐予你官职爵位。但是请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有朝一日,武家的战旗会重新飘扬在战场上,它会得到无限的威信和尊荣。”
那是武信旋第一次看到穿着黑色重锦礼服的然镜,广袖玉带,光着头,没有戴冠,却丝毫不显突兀,垂下的眸子并没有和他直视,但他还是感觉到重重的震慑之力。那个被他称之为主上的,是南熠国王子姬永泽。
就在那年的冬天,幽闲在半夜偷偷溜下山来,钻进他的被窝里,没戴帽子的小脸冻得红彤彤,她兴奋得抱着武信旋,“无疏师太说要带我见妈妈了!”
“嗯,嗯?你也有妈妈?”武信旋捂着她的小手,这年,幽闲突然同意回红叶庵,不哭不闹,抱着木鱼,跟在无疏师太的毛驴后面,安静的像只兔子。
十方和尚感叹:女大不中留啊,养了五年的娃儿就这样走了。
“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当然有妈妈。无疏师太说,只要我乖乖跟她回红叶痷,她就带我去见妈妈。”幽闲眼里满是憧憬,上嘴唇微微翘起(据说断奶时间晚的孩子都有这个毛病)。
“师太说,母亲是个大大的美人儿呢,”幽闲夸张的伸开胳膊。
武信旋想提示美人其实和“大小”并无关系,但他一看见幽闲眯缝着眼睛,时不时的砸吧砸吧嘴,就像冬日里偷偷在被窝里啃烤地瓜般美滋滋的模样,就闭口不说话了。
次日,幽闲穿着厚厚的冬衣,头上戴着雪笠,她穿得太多了,行动不便,武信旋将她举起送到驴背上,无疏师太双手合十告别,据她的说法,是出去云游化缘,次年春天回来。母亲奔出房门,将刚刚装上木炭的手炉递给幽闲。
一头毛驴,两个尼姑,几行蹄印。
武信旋记得那天雪很大,大到当新雪覆盖了毛驴踩踏的形迹,他都能看见毛驴的影子,依稀见到幽闲探出身来,朝他摆手。
很多年以后,有人问他,如果能回到从前,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他当时第一个想法是:他会不惜一些代价阻止幽闲寻母,他宁可看见幽闲在红叶痷终生礼佛或者还俗做一名普通的小镇姑娘嫁人生子。
然镜曾说佛门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他和幽闲在权利之巅几经沉浮,所受八苦是普通人数倍,他们都在追逐至高无上的权利,其实最后得到的,和他们所舍弃的,到底那个重要?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三个月后,幽闲回来了,她独自骑着一匹青骡,瘦了,也高了许多,穿着普通女孩的裙儒,裹着头纱,新长出的乌发柔柔的贴在头皮,一幅还俗的打扮。
路过武家肉铺时,无疏师太对她说:“上山还是下山,你自己决定。”
说完,无疏师太骑着那头连咳带喘的老毛驴回红叶寺。幽闲留在了武家肉铺,躯壳好像换了一个陌生人的灵魂似的,她变得沉默,像是被针线缝了嘴唇,只有在武信旋背着她去茶馆听她最喜欢的《思凡》时,她才略有反应,背她回家的路上,搁在武信旋胸膛处的双手攥的很紧,她说,“我去见了妈妈,她很美,后来她死了,变的好丑。”
幽闲的头发长的很快,丰盈油亮的,她以前像小狗般聒噪,疯玩起来时不知疲倦。而现在,她似小猫般乖巧,但是多了一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武信旋问无疏师太幽闲怎么了,无疏沉默,放狗将他赶出庵堂;问父母,父母三缄其口;他豁出去问然镜,然镜先是不语,后来递给他一张纸片,上面写着“腊月十七日卯时,北熠国贤妃姜暮薨逝。”
武信旋心中一震,这个废妃姜暮的死是去年冬天街头巷尾最热议的话题,她出身北熠国最古老的贵族,据说少女时期颇得圣意,怀孕后被封为贤妃,但是诞下公主后得了失心疯,在去年冬天最冷的一个夜晚暴病而亡。
然镜将纸条扔进火盆里,看看跳跃的火苗说,“据北熠国王宫的暗探禀报,贤妃姜暮是被人砍下了两条胳膊,血竭而亡,她诞下的公主,就是幽闲。”
从那天起,武信旋知道了妹妹幽闲的出身——北熠国公主姬琉璃。
南熠国和北熠国,以前大战常有,现在也小战不断。这样看来,幽闲和然镜的家族居然是世仇。
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让本该好好待在宫殿里享受出身带给他们的荣耀的王子公子,选择了出家当和尚尼姑避世了?
怀着这样那样的疑问,武信旋在夜幕中缓步踱回家里,刚刚推开门,一个温软的身体迎面扑来,轻盈的挂在他的脖子上,幽闲穿上了那套明显短小了不少的缁衣,新剃的光头泛着青光,她嗷嗷叫着喊饿,
“奶哥哥,帮我卖一碗蛋花米酒汤圆呗,吃完我要回红叶庵。”
我的小尼姑妹妹又回来了?!武信旋难以置信的看着幽闲,她的双眸流光溢彩依旧,只是眉宇间娇憨的稚气消失了,永远。
武信旋想起了自己抛开杀猪刀,拿起破云长刀的那一刻,如果有镜子,他看到的,一定是和面前的幽闲一模一样的神情。?
☆、小番外——名利场的那些事儿
? 名利场中,从来不缺乏金钱和权势;
名利场中,只有金钱和权势;
爱情、智慧、亲情、生命、荣誉、一旦进入了名利场,它们必须表明价格,通过金钱和权势进行买卖交换,不管等价与否,只要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就成。
古老的六合大地,□□,各式各样的英雄拥有同一个梦想:
美人在手,江山我有!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可是美人和江山都是稀缺品,不像河里的王八那样一撒网就能捉到,所以最终能实现这个终极理想的,永远都只可能是少数几个英雄——不要怀疑英雄这个称呼是否合理,历史只可能是成功者书写的,再耿直的史官,他写进去的东西也并不多。
所以说,世上炮灰常有,而英雄不常有。
英雄踏在无数炮灰的尸体上登上了权利的顶峰,到了六合战国末期,这片土地被五个英雄分成了四国,后世称为战国四雄,分别是焰国在东,沐国在西,淳国盘踞南方,北边是善战的尹国。
四国之中,焰国最为富庶,焰武帝时期,它的势力达到顶峰,吞掉了南方的淳国,形成了焰沐尹三国鼎立之势。后世的史学家经常这样评说焰武帝,如果他能多活二十年,或者再年轻二十年,那么一统六合的,肯定就是他了。
英雄和美人都敌不过时间,焰武帝也不例外,他老了,他没有老糊涂,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犯错,早年时,他立嫡长子为太子,到了晚年,他越来越不待见太子,而对自己最宠信的贵妃生的十九皇子钟爱有加。
可是太子早就硬了翅膀,一来他名正言顺,二来,他也有一大批坚定的支持者,明地里,他在父亲面前是个二十四孝的好儿子,暗地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进一步,是至尊之位,退一步,是万丈深渊,太子别无选择。
焰武帝驾崩后,十九皇子拿着写着自己名字的遗诏登上皇位,太子消失三天后,在南方天祈城举起传国玉玺和另一本先帝遗诏,宣称自己才是皇位继承人。
经过长达十多年的口战、笔战、外交战、陆战、水战、间谍战等等一系列的争斗之后,两人将焰国一分为二,太子占据原淳国的地界,十九皇子守在祖先那一亩三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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