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夜,有琴声随明月而生。
靖安“啪”的一声放下篦子,鲜见的有些心浮气躁起来。重回故地,她其实远不如面上那般平静,更何况此处还是她的葬身之地,每当她看到跃动的火苗都都会觉得心惊胆战,太疼了,皮肉渐渐烧焦而神智却还清醒,那样的勇气一次就耗尽了。
她之前还心怀侥幸,在看到这座与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公主府时,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或许唯一值得安慰的就只有谢谦之不在,不成想还是躲不过宿命。
他的情,她知晓,肯一次次为她违背原则,肯一次次被她折辱,这不是那个骄傲的谢谦之能做的出来的。她其实在看着他一步步沦陷,甚至还推波助澜,她曾是最爱他的人,亦是最了解他的人,自然知道挖什么样的坑他才会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我不甘心呢,谢谦之,心里很疼,所以要你和我一样疼。
“阿羲似乎不大喜欢你,若有第二次便换个人接手,毕竟我现下离不了你。”
从三皇子府出来,谢谦之脸上就阴云密布,书言缩缩脑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等到了公主府,一眼望见那人间少有、赏心悦目的少年,书言瞅了瞅自家公子,这眼看着是大雨将至了。
“微臣谢谦之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他翻身下马,掩去眼中的阴鸷。
太子颜随意往后一靠,明明失礼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是浑然天成、风流韵致至极,凤眼微眯,日月难夺其光华,真真是鬓如刀裁,眉目如画。
谢谦之扫视了下四周,东宫侍卫怕是已与禁卫军僵持有一会儿了,继而又禀道:“太子殿下,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入公主府,请您速回东宫。”
“谢谦之?孤记得你的名字。”许久,才听到太子颜散漫道,银线绣的龙纹在日光下隐隐闪耀。
“太子殿下您请回吧!”谢谦之抬眼与之平视,目光已带凌厉之色,胸中一股郁气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并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只是一想到眼前的少年欺瞒了她十余年,陪伴了她十余年,朝夕相对,生死相托。只是一想到他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用炙热的目光觊觎着她,她却无知无觉的满心回护,嫉恨就在啃咬着心。
朝堂上的事让太子颜有些倦怠,不然也不会拖到今天才来见靖安,虽然谢谦之帮着三皇子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但眼下太子颜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让靖安烦心,只冷冷道:“孤来见皇姐,见到了自然会回去。”
“可靖安公主不会来见您。”谢谦之笃定道,靖安有多护着这个弟弟他是知道的,不可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给旁人诟病太子的机会。
太子颜慢慢站直了身子,脸色冷厉,一举一动都带着十足的威压:“公主府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还是你谢家仗势,胆敢犯上,欺凌公主!”
“微臣不敢,微臣不过奉旨行事!来人!请太子殿下回宫!”薄唇轻启,往日温文儒雅的公子此刻竟也战意森然,竟是毫不在意的打算动手犯上了。
“谢谦之你敢动他试试!”声有破壶裂冰之势,竟是靖安箭步而来。
“阿羲!”卫颜连声音都浸透了欢喜,他已许久未见她,他不喜权谋争斗之事,倦极累极之时,唯一所想的便是护她一世欢喜安宁,无忧无惧,不再受昔日之辱。
他唤她什么?阿羲?竖子安敢?
谢谦之此刻极力维持的平静,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海面。
而她终于不再叫他谢大人,却是为了太子颜而声色俱厉。
“公主止步。”谢谦之紧盯着靖安脚下,越是怒极反倒越发冷静。
靖安闻言,微微颔首打量了下脚下的门槛,而后在侍婢们的惊呼声中毫不在意的跨过,继而挑眉冷对谢谦之:“你待如何?”
她这番动作众人都不曾料到,因而做的极为顺畅,便是卫颜想拦都来不及。
“皇姐,你可还好?”少年此时才有了些做错事的局促,收敛了轻慢乖戾,眼神明亮而执着,仿佛只要她说上一句不好,他便会拼了命带她离开。
靖安不由得面上一软,这便是阿颜,始终守护着她的阿颜。
“你不好好待在东宫,来这里做什么?”靖安最难面对的就是他,最觉愧疚的也是他,如果真如父皇所说他所中之毒天下难医的话,她甚至想不出还能为他做些什么,难道要她学母后一样漠视他吗?她不忍也于心难安。
少年削薄的唇呡成一线,眼神如一触即碎的薄冰,笑容凉薄,:“皇姐难道不知道吗,没有你,那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同那场大雨中一样,少年问了同一句话,不同的是靖安竟真切的在他眼底看到了水光,仿佛是坠入黑暗前最后能抓住的一点光亮。
她终是忍不住轻轻拥住他,声音恢复了暖意:“回去吧,别让我担心。阿颜,像我承诺的那样,我永远不会离弃你。”
“出去!”平静的声音里蕴含着风雨欲来的震怒。
守在靖安身边的宫人就更不敢走了,只怕谢谦之怒极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桌子,一声一声仿佛敲打在众人心上,谢谦之声音清冷:“来人,公主犯错,宫人却不知规劝,要你们何用,都带下去。”
“谢大人,你此举怕是不妥。”
“把两位姑姑也请下去!”谢谦之示意道,口气倒客气许多。
而无论他做什么,跪坐在桌前的女子漠然的无视,仿佛沉迷于指下的书卷。
“你要对公主做什么!”却是巧儿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逞强道,一对上谢谦之的目光就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门外的书言再看不下去,忙进去一把把她拽了出来,他从来没见过公子气成这样,这小丫头真是不知死活。
面前的光亮被大片的阴影遮蔽住,靖安这才抬首淡淡道:“谢谦之,你逾矩了。而且你方才是以权谋私,现在在欺君犯上。”
谢谦之一手抵住桌案,俯下身来,像是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一般。
靖安随手卷起书抵在他肋下,声音平淡:“谢谦之,我说你逾矩了。”
他随手将那册书打落一旁,靖安也不见恼怒,,只可惜道:“郦道元的孤本,你以前可从不让我碰,可惜了。”
轻飘飘的一句就削了他三分火气,谢谦之倍感无力,整个人向她压去,靖安避无可避,只能被他禁锢在怀里。
“你如今眼里就只能看到他了吗?”
“我现在也疼,和你原来一样疼,你知不知道。”
有温热的液体划入她如云般的黑发,靖安却无动于衷,原来你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疼啊。
然而他下一句话便让靖安入坠冰窖,一身寒凉。
“太子颜非帝后所出,不是皇家血脉,你知道了对吧。”
莫大的恐惧席卷了靖安全身,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捉住谢谦之的手,涨红了眼,语气狠戾:“谢谦之你疯魔了不成,胆敢诋毁太子,质疑皇室血统,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谢谦之却毫不在意的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就在靖安耳边回响,和着他宠溺无奈的轻笑:“阿羲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一说谎,肯定会虚张声势。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吓得脸都白了。”
第七十二章
午后的阳光慵懒的洒进屋里,从树梢穿过的是盛夏的风与蝉鸣。
而谢谦之却觉得冷,即便他以绝对掌控的姿势压制着靖安,即便他从那张没了血色的脸上证实了一切,太子颜的态度,靖安的回避,所有的不寻常都指向了一个可能,靖安已经知道太子颜非皇室血脉。
“阿羲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一说谎,肯定会虚张声势。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吓得脸都白了。”他轻笑着对上靖安的目光,在她眼里,却看见一个虚张声势的自己。
辩驳啊!呵斥啊!叫禁卫军把他拿下治罪啊!你倒是说啊!
你说啊!好让他相信她真的一无所知,才能这样理直气壮的维护他,好让他相信,她对那个少年暗中的觊觎一无所知……一切都还不迟。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难堪的静寂,谢谦之微微合上眼,那里已是一片水汽氤氲。
“阿羲,你什么都知道。”他启唇,余音不稳,笑容苦涩。
靖安眼底一片冰冷,嘴角微挑,冷傲凄艳:“不错。”
好,真的是好极!谢谦之只觉心寒,他小心翼翼只怕她知晓真相,即便太子颜是他们之间不能触碰的伤痕,他也怕那真相会伤了她,所以即便继续恨他也无妨。可最终他却是被靖安剥离在外的人,她什么都知道却选择缄默不言。
“阿羲,你从没想过我吗?”谢谦之从未想过自己会问出这么懦弱的话,就像从前的靖安一样,只是他不知道,在靖安眼里,他是否一样的被动可悲。
“缄默是罪吗?”靖安被迫仰视着他,却没有流露出一丝诚服的神态,眼眸灿若晨星,轻描淡写的反问道。
“缄默是罪吗?认知多少是你能力的局限,而我有权选择沉默或是告知。”多年前从他嘴里听到的话,今天她终于一句一句还给他。
“那么现在,谢谦之,我再问问你,缄默是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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