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谦之搁了笔,笑得浑不在意,随意的往椅背上一靠,再轻松随意不过:“不敢与公主比。”
靖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上一世的自己,眉头攒动,强压怒气只当没听到。
“你走以后,我砸了你的牌匾,改成了丞相府。”倒是谢谦之提起从前,忽然起了头。
“他们其实新建了丞相府,但我不想去,我就想把你这里改了。”见靖安不理,他慢悠悠的顿了顿,又说道,像是故意想气她一般。
靖安终于“啪”的一声合上书,偏过头巧笑嫣然,语气却森冷:“那可真是多谢厚爱啊,我人都去了,这些身外之物就更不在乎了。倒是谢相,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却没叫我瞧见,这心里该有多憋得慌啊。不过睡在这里,你也真不怕报应。”
“可是改完却看得更不顺眼了,最后我亲自题字又给改回去了。”谢谦之自顾自的说着,其实那时就应该有了觉悟,放不下的一直是他,所谓命运,所谓补偿,所谓在劫难逃都不过是他放不下的借口而已。
“阿羲,我以前从未怕过。可如今回到这里,却有些怕了。”
靖安不欲再听下去,罗裙轻摆双脚就落了地,她这才看见丝鞋丢在了远处。她来得比谢谦之早,又素来恣意,若早知他来她也不会来了,见状靖安便要唤巧儿进来。
抬首却见谢谦之已到了跟前,手上提着的可不就是她的鞋。
“放下吧。”靖安吩咐了声,不想谢谦之闻言没退回去,反倒半蹲了下来。靖安警惕的整个人都往榻上一缩,白嫩的脚趾刚探出裙子又飞快的缩了回去,可即便如此也没逃过被捉住的命运。
他常年握笔,一双手骨节匀称,指节处有些茧子,显得修长有力。越发衬得落在他手掌里的脚小巧玲珑,谢谦之却是目不斜视,径直为她穿好两只鞋,动作沉稳而温柔。
靖安此刻反倒镇静下来,双足落了地,她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裙摆,才往屏风后的书架去了,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等她取了书才见谢谦之慢慢起身,隔着屏风只能看到一个修挺笔直的轮廓。
“你是不是在想,你都纡尊降贵做到这个份上了,我怎么都没觉得受宠若惊?”靖安的声音突兀的传来,有如玉击般清越动听。
谢谦之只得庆幸两人之间还隔着一道屏风,他只能看到那花纹繁复的一角裙裾,而靖安也看不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尴尬。
“这些事不是你做,也会由旁人做,我难道会为了这个受宠若惊?谢谦之,我已经不是那个十几岁你笑一笑都会欢喜半天的小姑娘了。”靖安取了书,绕过屏风,一双清亮的眸子倒映出他此刻的面容。
谢谦之故作坦然的与之对视,耳根却晕开一丝红晕。
靖安却不在意地提起裙摆,露出脚面,认真道:“还有,你穿反了。”
那目光像是在问他,你方才一本正经的握着她的脚在想些什么?
待谢谦之反应过来她说得是什么穿反了之后,耳后的那点红晕就哄的一下在脸上炸开了。
他真的是昏了头了,才会相信三皇子的主意。
第七十三章
“谢谦之,你看着……”一声凄厉惊破迷梦。
榻上,谢谦之陡然惊醒,额头上都是冷汗,心脏在胸膛鼓噪着,眼里还残留着从梦魇中脱身的恐惧与后怕。
谢谦之披衣而起,他并未点灯,手无意识的紧握成拳,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推开窗。
窗外残月独挂,夜风吹衣寒凉,他望向的地方灯火沉沉,万籁俱寂,可谢谦之眼前却是一片挥之不去的火光。
手指习惯性的敲打着窗棂,深阖的眼眸中一片沉黯,这是第几回梦到了?一切都清晰的如同昨日,让他患得患失,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把阿羲放在自己视线里才安心。
“阿羲”清冷的声线却意外带上缠绵的意味。
阿羲、阿羲,他竟不自知,从何时起就习惯叫她阿羲了。
鸟鸣惊晨梦,草木清芬氤氲在初秋的早晨。
渐渐有了些细碎声响,是一排捧着洗漱用具的宫人,裙裾掠过叶尖的露水。
“呀!”为首的宫人脚步一顿,身后的女子们也纷纷驻足。
廊下,假寐的公子睁开眼,冷冷一瞥,轻斥道:“吵什么!”
宫人们忙低了头,不敢与之平视。
待身体缓过最初的那段僵硬,谢谦之随即起身,声音有些低哑:“两刻钟后再进去。”
宫人们行礼应是,直到月白色衣角消失在视野里,才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子。
“那便是谢家公子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像是一早来的,难道是待了一夜吗?”
“还有他怎么知道咱们公主往常什么时候起?”
他一走,正值妙龄的侍女们就止不住好奇,窃窃私语道。
“都嚷嚷些什么!公主还没醒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忽闻呵斥之声,众人一惊,见了来人一时俱寂,而后行礼道:“徐姑姑。”
“姑姑有什么话就说吧,不必遮遮掩掩的。嗯……我要这支。”铜镜里映出一张姣好侧颜,靖安随手从宫人捧着的盒子里捡了支凤钗,巧儿忙接过,小心的簪在发髻上。
靖安从两面镜中看了下,点点头,宫人们才依次退了出去。
徐姑姑上前跪禀道:“公主,今早老奴听宫人说谢大人似乎在廊下待了一夜,他搬进东园本就不妥。还有上次公主传召,他竟直奔公主卧房而来,实在是无礼至极。公主而今虽被软禁,却也不是他一介臣子可以肖想欺凌的,公主切莫想着忍一时之辱,息事宁人,长此以往恐损您清誉。”
徐姑姑语重心长,抬首却见靖安目光复杂,似是晃神,只怕她是在顾忌些什么。
“公主,谢家欺人太甚,只要您吩咐,老奴便是拼却这一条贱命也会将消息传进宫中,陛下定不会让您受委屈。”
靖安伸手将徐姑姑扶起来,从容道:“姑姑这份情,靖安铭记心中。不过我并没受什么委屈,真不必小题大做。”
见徐姑姑还有话说,她又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至于谢谦之,姑姑不必多心,他、不过是害怕而已。”
“害怕?”这回却轮到徐姑姑愣神了,谢谦之,害怕?害怕他就半夜摸到公主卧房前?她不明白,公主却好似一切尽在掌握般不以为意,徐姑姑也只好打消念头,把这事咽进肚子里了。
雕栏玉砌,宫娥裙带摇曳拥簇着一人,那少女梳着垂挂髻,贝母雕成的玉兔簪在两侧,流苏摇曳衬得楚云越发的甜美可人,只是她此时却是一脸不耐,步子更是没停过。
“吱呀”一声门响,楚云忙迎了上去。
“吴总管,父皇答应见我了吗?”她拽着吴总管的袖子嘟囔道,眼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吴总管却只是摇摇头,劝道:“陛下正忙着,公主您回去吧。”
“忙忙忙,每日都这么忙,父皇何时才能见我!”楚云跺跺脚,却被身后的大宫女制止。
那宫女行了一礼,惶恐道:“公主年幼,出口无状,还请吴总管见谅。”
“我都求了好几日了,父皇都不见我,可见是不心疼云儿了。”楚云却是不依不饶,吴总管只能笑着规劝,说来说去也还是那几句朝中事多,陛下无暇。
楚云无奈的叹口气,摇着他袖子又道:“吴总管,父皇真的不打算管靖安姐姐了吗?这都禁足好久了,你替我求求父皇,让我去看看靖安姐姐吧。”
“这老奴可做不了主,公主有机会还是亲自和陛下说吧。”吴总管欠身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楚云拧眉,咬唇道:“这个人精,要是有机会见父皇,我还找他做什么!”
“公主,您别任性了,咱们快回宫吧,晚了娘娘该担心了。”柔声相劝的仍是为首那个大宫女。
“轮得到你管吗,香彤,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母妃放你在我身边就是为了监视我的!”楚云恨恨道,一跺脚就跑远了。
“公主!”一行人忙跟了上去,只余下香彤一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楚云无精打采的低下头,身后跟着的还是以香彤为首的那群宫人,绕过林径小道,空气里隐隐浮香。
楚云深嗅了下,一股冷香沁人心脾,她不禁抬眼寻去。
碧云丛上黄金万点,一树馨香。树下一身劲装的男子,抬手轻折一枝,眉眼温柔,化去了一身冷硬。
“折桂思故人,你想着谁呢!”楚云娇斥道。
他却只做未闻,将花收入怀中,俯身行礼:“参见公主。”
“谢弘你给我站住!你们都给我滚下去!”擦身而过时,楚云首先沉不住气了,呵斥道。
香彤看了一眼谢弘,男子的背影高大却无端的透出些压抑来,不安道:“公主您……”
“我说滚下去没听到吗?不就是怕母妃责罚吗,我会和她说的。”楚云捂着耳朵一句话都不想听,香彤见状也只能引着众人退出一段距离以外了。
“殿下有何吩咐?”谢弘转过身来,声音低沉,眉宇沉黯。
楚云却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许久才支吾的问出一句:“你真的和靖安解除婚约了?”
闻言,谢弘弯下的腰仿佛更低了,声音如死水般不起波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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