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撑在她身侧的手掌已紧握成拳,你现在知道自己当初毁掉的是什么了吗?
“你知晓王婉心怀叵测吗,你事先知晓吗?”
阴暗的佛堂里,是谁还曾怀着希冀,却只望见他的背影。
“谢谦之,夫妻八年,你就从未想过我吗?”
他漠然回头,对上是她盈满泪水的眼睛。
“缄默是罪吗?认知多少是你能力的局限,而我有权选择沉默或是告知。”
缄默是罪,在你沉默的那一刻,你已经背弃了“夫妻一体”的誓言,纵容了另一个人对她犯下罪恶,无视了她曾经的信任与付出,不要以为你只是沉默,你就不是帮凶。
谢谦之无力辩解,无论披上多么华美的外衣,弱肉强食都是不变的规则,那时在他眼里,王婉是等待时机、能屈能伸的强者,而靖安则是空有一切却愚钝无能的弱者,告诉了她又能改变什么,何况他不需要一个负累。
易地而处,他心中却难受之极。
因为谢谦之此刻终于看清,那时他的出发点从来只有自己,而靖安所想的永远都是“我们”。
所以他那时没有想过她,就像她现在没有想过自己一样。
无关对错,只是无意识地将这个人从生命中剥离。
冷眼看着黯然与脆弱从他脸上交错而过的,靖安神思游离着,曾经的谢谦之也是这么看着她的吧,不觉轻嗤出声,随手推开他:“真难看!谢谦之,我当初一定比你现在好看。”
“是,你至死都保持了一个公主应有的尊严与骄傲。”谢谦之顺势坐到了一旁,渐渐冷静下来,他到如今都忘不了那犹如凤凰涅槃般的一幕。
所有人都以为时光磨平她棱角的同时,也湮灭了她的骄傲与风华,怯懦平庸的如同寻常妇人。即便是王婉也以为她会以谢夫人的身份苟活一生,毕竟她那场奋不顾身的爱情曾被所有人引为笑柄,凤凰折翼,谁还记得她骨子里的血性。
谁会想到一朝涅槃,凤凰会重回九天之上。
靖安显然也是想到那场大火了,清冷一笑:“谢谦之,曾经在我知晓你和王婉往事,父皇逼婚后,唯一能让我在你面前抬得起头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是我带给你的名利与富贵,不是仗着不知者无罪,也不是因为我有多爱你。”
“而是恨过、怨过,却没强求过你回过头爱我。”
“我做得到,希望你也能做到,不要叫我看不起。”
谁说靖安愚钝的,她清楚的知道谢谦之的软肋在哪里,继而先发制人,堵死了他的后路,他从来都小瞧了她。
“那太子颜呢,你也能放手不管吗?”谢谦之挡在她面前,她如何能割舍得这般轻易。
靖安蓦然抬首,神情倨傲:“谢谦之,你觉得会有人相信吗,别人只会把你当疯子!”
“哦,我若告知三皇子,让王谢两家严查当年旧事呢,难道还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吗?”谢谦之俯首贴近,两人姿态是那样亲密,可神情却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好啊,你有本事就去查,看看最后是你死还是我亡。”靖安气急反笑,眉梢眼角艳丽至极,言语却好似粹了毒的刀子一般往人心里扎。
“你就这么护着他!他欺瞒了你这么多年,他还……”谢谦之的手越握越紧,靖安的胳膊痛得都有些麻木了。
“那又如何?至少他不像你!”靖安冷嘲道。
谢谦之有些失魂落魄的松了手,缓缓在书桌旁坐定,屋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平静,平静的叫人心慌,靖安面上虽还平静,却心如擂鼓。
“阿羲,你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有底气吧,否则就不会和我周旋到现在,太子颜也不至于问出那种话。”那双眼睛恢复了平静,依旧洞察人心。
靖安一直试图激怒他,调动起他的情绪,蒙蔽他的理智,来从他手中夺过主导权,却终是棋差一招,或者说是反被谢谦之试探出了深浅。
“如今你被软禁于此,阿羲你信不信,你越是护着他,我便越多的是办法弄死他。”他口气平常的仿佛是在和靖安谈论天气。
“谢谦之你敢!”靖安狠狠拍向他面前的桌案,脸上的平静终于彻底撕破。
“你看我敢不敢!”他亦是扬眉,像是利剑出鞘,无人敢直视其锋芒!
“好,那你就先踏过我的尸体吧。”靖安决然转身。
“阿羲,与其斗个你死我亡,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吧。”她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谢谦之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你早就料到了吧。”到最后,谢谦之也不知自己是赢了还是输了。
靖安讥讽的看他一眼,发间流苏轻响,和着她清冷的声音:“谢谦之你真想谋划一件事情的时候,废话没那么多。”
所以她才尽可能的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你不过是仗着我爱你。”他无奈,却也输的心甘情愿。
“别说得好像你没干过这事!”她止步,反唇叽道。
宫人们是晚上才被送回来的,靖安少不得得听两位姑姑唠叨一番,而平姑姑规劝之余,也心疼靖安被臣子拿捏,公主举止确有偏颇,但也轮不到一个臣子来教训,况且他今日的行为已相当于犯上了。
“殿下,不如将此事上奏,严惩那谢谦之。”平姑姑一脸愤怒,若是皇后娘娘还在,哪能看公主受这样的委屈。
靖安刚出浴池,斜卧在贵妃榻上,巧儿轻轻给她擦着头发,脸色倒不是太难看。
“不必了,我已让他自行领罚,估摸着一会儿就应该有人来回话了。”
不大会儿,便见宫人打起帘子,徐姑姑上前回禀道:“公主,谢瑾来禀报,谢谦之今日对公主无礼,领了三十军棍,不知公主可有示下。”
伺候的宫人们纷纷垂头,有些心惊肉跳,这位谢大人是真狠啊,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三十军棍,他一介文臣,关键是众人皆知他十余年不良于行,而今腿疾方愈,也不怕再打成残废,即便不至于残废,也很可能留下病根。
靖安倒是不以为意,起身道:“让他退下吧,告诉他此事若是三皇兄问起,便一五一十的给我交代清楚。”
交易是交易,可逾矩就是逾矩,逾越自己的身份罔顾规矩就必然要付出代价,我曾经走向你那条路,现在由你来走试试,看你最后是能跪过来还是能爬过来。
谢谦之此次足足修养了半个月才好,这半个月府里上下算是喘了口气。
待他能被书言扶着走动时,已到了七月底,暑热渐退。
“收拾收拾,明日搬去东园。”
这日一切如常,书言整理好公子处理完的文书,着人送出去,又端了晚饭过来,却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手一抖,差点把饭菜都洒了。
“公子,东园那是靖安公主的住处,不得擅入的。”书言心惊胆战,话差点都没说利索。公子这身上的伤才刚好些,大夫说再重点就直接不用治了,坐回轮椅上。三皇子还请自来探望过公主,警告过公子,为什么还非要往那边凑啊。
谢谦之只是沉默着望着他,书言再不情愿也只得应是。
靖安既应了他搬过去,以太子颜为代价换来的机会,他岂有退缩之理。
次日谢谦之果真搬到了东园,虽说东园作为主园绝对够大,但毕竟是公主住处。谢谦之此举连谢瑾都觉不妥,即便靖安公主现下被软禁,也不是臣子可以冒犯的,这是明晃晃的欺君犯上,哪怕是谢家都遮盖不过去,若是闹得满城风雨定会授人以柄,中伤三皇子。
可谢谦之此次却是恣意妄为,甚至以日前送往东园的膳食有异为缘由,即便那侍女还未走到门口就被禁卫军察觉,拉下去拷问了。
谢瑾无奈,幸得禁卫军还好管制,他只得再三警告下人们三缄其口,还得安抚两位姑姑,只恐传出什么话来。
谢谦之何尝不知道靖安是挖了个大坑让自己跳,可偏偏他却跳的心甘情愿,只能说你若想待在一个人身边,任何事都会成为借口。
你只会听到自己想听的,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他终究还是做了那扑火的飞蛾。
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延伸至竹林深处,走在其中,只闻耳边沙沙叶响,即便是在正午的太阳下,也叫人觉得心头一静,遍身清爽,再往前去,就是东园的书房“幽篁馆”了。
小轩窗下,靖安正抱膝坐在贵妃榻上看书,清风徐来,拂动她的衣袖,隐隐有花香。
案前谢谦之悬着笔,一偏头见她侧影,不经意看入了神,笔尖墨汁轻溅,晕染了宣纸。
这情景像极了他们新婚时,只是对象要反过来,往往是他从政务中抽身时,才发觉她托腮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有时夜深,就见她拽着自己的衣角在一旁睡去了。
谢谦之眼中渐渐泛起笑意,那样平常的过往,现下想来竟也觉得甜。
“你适可而止。”靖安眼睛都没离开书,随意的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她尽力不去注意他,但不代表他看了这么久她能当那目光不存在。
谢谦之轻咳一声,目光转回书案上的公文。
“说起来你也算皮糙肉厚,这么快就好了,不过也是,你原本就皮糙肉厚,特别是脸皮。”靖安却不打算放过他,说话毫不留情。住进来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往她跟前凑,清冷疏离就是他在外人面前披得一张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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