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风沙里行走许久,裴若尘的身上,依然有种淡淡的墨香味。
陈玉砚台,古墨蕴香的那种味道。
她抽了抽鼻子,很不客气地多闻了一下。
她趴在他的背上。
轻盈温润,抽鼻子的动作拂着他的脖子。
裴若尘心生柔软,又突觉好笑:自己今天到底在别扭什么?
只是因为伊人昨晚的一句‘他在告知平安’,只因在听到另一个‘他’时,心里莫名的悸动与难过,只因那惊觉的警醒,今日,才对她刻意疏远,不理不睬。
任她摔倒受伤。
“伊人,对不起。”正在伊人被香味熏得陶陶然的时候,她冷不丁地听到裴若尘低低的道歉声。
他已经把伊人摔倒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了。
——她如此纯净地对待他,他却千思百转,莫名其妙。
伊人眨眨眼,有点不解,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的手牢牢地抱着他的脖子。
裴若尘的脚步,平稳而有力。
“……不疼的。”怔了很久,伊人才讷讷地回了一句
。
裴若尘闻言笑笑,一阵轻松。
伊人的回答,可谓牛头不对马嘴。
可是,她是明白的。
裴若尘知道,她是明白且剔透的。
有一种情思,他说不清道不明,连自己都无法把握,它让他失常,可是他们彼此都明白这种失常和距离。
奇怪的默契。
默契到心底发暖,继而生涩。
不肯罢休。
……
……
……
……
到了第三天的黄昏时,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一座孤立的戈壁。
暗褐色的石头,亘立在天地间,萧条,伟岸。
武爷的表情顿时凝肃起来。
“那就是息夫人的墓?”裴若尘淡淡地问了一句。
伊人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风尘仆仆,很是狼狈。
“是,这就是夫人的墓地。”武爷满语敬意,强压着激动,用最严肃、最尊崇的语气,将裴若尘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裴若尘再次望过去,那顾及的石头,顿时染上了传奇的色彩,变得恢宏不可方物了。
传说中的息夫人。
一人,颠覆了天下格局的绝色美人。
现在,他们站在她的墓前。
——那样的人,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墓了。
裴若尘突然一阵空茫,这是人类面对不可避免的生死,自然而生的渺小之感。
武爷似乎也有这种感觉,怔怔地看着自己憧憬许久的夫人的墓地,蓦得想起,那惊如天人的躯体就在这样人迹渺茫的地方腐化成灰,心中亦是一阵凄惶。
伊人则扭头看了看裴若尘,又看了看武爷,然后一马当先,径直向那个墓地走去。
武爷还在震撼与感伤之中,竟没有阻止她。
伊人停到了墓地前。
她抬起头,看着那块大大的石头:石头直耸云霄,一面嶙峋,另一面,则似用人工打磨得平平整整。
上面有一句话,一句伊人万想不到的话,一句在伊人前世中无比熟悉的话。
“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
哈姆雷特式的疑问。
伊人张张嘴,第一次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她一早就知道息夫人是同她一样的穿越者,可是乍看到自己熟悉的英文,看到这句经典至极的台词,她还是有种恍然梦中的错觉。
焉知这发生的种种,不是她的一场梦?
而这句英文台词,便是关上这场梦的按钮,她看到了,念出声了,于是,梦完结了。
想到这里,伊人回头看了看裴若尘。
身后的裴若尘,也是满身风尘,白色的锦衣已经被风沙染成了淡灰色,拢在脑后的长发有点纠结,容色惨淡,但眼眸明亮,唇瓣干涩却优美依旧,他回望着她时,眼波轻柔而可靠,潋滟生波,仍是最初让伊人悸动不已的俊秀无双。
他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伊人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你认得这上面的符号吗?”武爷大步走到伊人身边,粗声问。
他已经按捺不住激动了。
伊人的表情一向没有掩饰,他早已从她些微的变化中,看出了她的懂得。
“认得。”伊人点头,静静地说:“它是我家乡的一种语言。”
伊家曾是闽族一带的望族,难道这是闽族语?
裴若尘在听到伊人的回答时,脑中涌出一丝疑问,却并没有点破,只是安静地等着后文。
“那这句话怎么读,是什么意思?”武爷已经急不可耐了。
伊人仰头,口齿清晰地将它复述了一遍,然后简单地解释道:“有点复杂,不过归根到底就是——到底做还是不做呢?”
“做还是不做?”武爷怔怔,不确定地望着她。
他一直尊为天书的遗言,息夫人为自己雕刻的墓志铭,竟然是这样一句儿戏般的话?
“当然,还可以理解为生存或者毁灭,是或者不是,总而言之,是一种疑问。”伊人好心地继续解释道:“是息夫人的困惑吧。”
武爷还是一副怔怔忪忪的模样,似不敢相信。
伊人却已经移开了视线,望向戈壁最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
石门上扣着锁。
奇怪的锁,晶莹的模板上,面有几个阿拉伯数字。
“那又是什么符号?”武爷敛了心神,指着锁上面的数字,继续问。
“数字啊。”伊人理所当然地回答:“就是一、二、三、四、五。”
“一、二、三、四、五怎么是这样写的!”武爷一阵惊愕,“这难道也是你们家乡的语言?”
“恩。”伊人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去,摸了摸屏幕。
久违的,金属的质感,从指尖传来,熟悉而清冷。
“伊人!”裴若尘见她莽撞行事,不免担心,奔过去,扯住她的手臂。
伊人转过头,见到裴若尘,只是一笑,眼睛眯成缝,露出两排晶莹的牙齿,“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这是密码锁,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裴若尘微微一哂:她此刻乐呵呵的样子,根本就不像被人掳来的。
“你认识这锁,也就是说,你可以将它打开?”武爷再也顾不上其它,听说伊人能将它打开,自是一阵兴奋。
伊人同样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挺自然地回答道:“当然打不开,我又不知道密码。”
武爷再次昏厥,他想打人了。
“我们先看看旁边有什么提示没有。”见武爷神色有异,裴若尘连忙转开话题
伊人的目光一转,很快便看到了旁边一行暗红色的大字。
不知用什么颜料所写,笔锋挥洒,浓浓的暗红色流下来,像经年的血迹般触目惊心,很是吓人。
八个大字,酣畅淋漓。
“入此门者,与吾同死。”
这样一句恫吓,由曾经举世无双的息夫人写出来,自有一种让人背脊生寒的威慑力。
“这个墓地,武爷是怎么发现的?”裴若尘审视了这八个字好半天,方冷静地问。
武爷冷哼了一声,本不想理他,可转念一想,现在也算是同舟共济了,说了也无妨。
“老夫在地道里潜心修习十多年,待出来后,便寻找夫人的踪迹,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息夫人的一个别院,老夫发现了记载这个墓地的地图。”
“地图上可还有其它的提示?”裴若尘又问。
“没有了。”武爷断然摇头,只是神色已经不自然,显然有所隐瞒。
裴若尘也不追问,只是继续道,“那处别院,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夫人与无双帝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而已……”武爷突然顿住声音,转而怒视着裴若尘,没好气道:“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因为我也想进去。”裴若尘淡淡回答。
“为什么,你就不怕我们一进去,我就杀了你祭夫人?”武爷狐疑问。
裴若尘笑笑,悠然道:“生死由命。我只想弄清楚,息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想弄清楚,自己的父亲,又是怎样的人。
武爷这才没话说,对息夫人好奇的人大有人在,更何况墓地里还有传说中的至尊图,裴若尘会感兴趣,也理所当然。
“武爷,贺兰无双与息夫人在那处别院同居过?”正在两人交谈之际,伊人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同居?”武爷愣了愣,说:“是一同居住过……”
“他们住在一起时,感情怎么样?”伊人又问,表情很认真。
武爷虽然不想回答这样私密的问题,可是见到伊人这样的表情,还是不由得回答说:“那时候夫人与无双帝的感情极好,两人形影不离,萧瑟和鸣,直可谓神仙美眷,鸳鸯侠侣——呸,那个贺兰无双,把夫人骗得好惨!”到最后一句时,武爷似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大变,恨恨地说到。
伊人却已了然。
“他们定情的日子,是几月几号?”她用手指摩挲着金属镜面,淡淡问。
“什么定情,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情!贺兰无双只是利用夫人!贺兰家没一个好人!全是阴险狡诈之徒!”武爷还在那里义愤填膺,不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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