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带了她来,然后,在息夫人墓地门口,一起看到了裴若尘与伊人相拥的画面。
炎寒的脸沉了下来。
刀削斧凿般的容颜,如冰如玉。
……
……
……
……
“他就是你要找的相公?”炎寒一眼不眨地望着里面的景象,头也不回地问道。
贺兰悠也怔怔地看着里面的景象,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裴若尘对伊人的异常关心,贺兰悠是知道的,当初伊人惊世骇俗的抢亲,更是人尽皆知。
但她从未真的担心裴若尘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他一直是谨慎克己的。
所以,面前的一幕,已超出了她的预想范围。
当然,炎寒并没有等待她的答案。
问话还未落地,他已经径直走了进去。
径直地,目不斜视地,走到伊人身边,然后伸臂揽住她的肩,将她从裴若尘的怀中拉出。
裴若尘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反射性地生出许多敌意,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有所举动,便听到贺兰悠的声音。
贺兰悠在门口大声叫道,“驸马!”
气急败坏的声音。
与此同时,伊人踉跄了一下,倒到了炎寒的怀里,她的后脑勺撞到了他的胸口,她就势仰起头,从下往上,看到了炎寒坚毅俊朗的下巴,继而是他的唇,他的鼻子,他的眼睛。
“炎寒,怎么是你!”伊人是真的很开心,毕竟,对这位炎国皇帝,她的印象是极好的。
虽然相交不久。
炎寒方才莫名的抑郁,在见到伊人的笑颜时顿时消散无踪,他微微一笑,淡淡道:“我来带你走,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
“没忘记。”伊人连忙摇头,小脑袋跟拨浪鼓一样,“只是,我没想到你真会来找我。”
炎寒说带她回去,伊人并非没有当真,只是,没想到他会煞费心思找她——她自知,自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我说话一向算数的。”炎寒浅浅地笑,搭放在伊人肩上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伊人也不觉奇怪,很安心地靠着他。
大概人与人之间有种直觉,谁值得你依靠,只要用心,便能知道。
……
……
……
……
裴若尘那边则有点焦头烂额了,贺兰悠气愤且哭泣地数落着他的过错,“裴若尘,你之前一直冷落我,说什么朝事繁忙,这次还主动请缨随丞相来这里办事,原来,还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对不对?”
“她到底哪里好了,哪一点比得上我,你从来没有这样抱过我……”贺兰悠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后面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裴若尘只是不语,安静地听着贺兰悠的抱怨,又略略分了分心,看了看近旁的炎寒。
——身量颀长健硕,岳峙渊临一般的气势,俊朗逼人。
他就是那个放烟火的人吧,是伊人口中的另一个‘他’。
炎国的新君。
裴若尘在刹那失落后,继而安稳:此刻闲闲搭着伊人的炎寒,脸上的淡然与决断,是让人安心的神色。
比起贺兰雪,裴若尘更相信这个初见的君王。
“悠。”待贺兰悠又是一串埋怨了,裴若尘淡淡地打断她,清浅的一句,决然、坦然,“从今以后,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着伊人,眼眸清正,神色亦宁。
伊人回望了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
贺兰
悠本在碎碎念,乍听此语,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怔然在原地。
“你已是我的妻子,我裴若尘,今生今世,只会有一个妻子。”裴若尘与伊人对视一笑,然后将视线从伊人身上挪回,缓缓地放到贺兰悠身上,“你能千里来寻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你。”
无论如何,贺兰悠肯放弃京城里养尊处优的生活,跑来绥远找他——即便是出于担忧,终究是一份情意。
而且,他已娶了她。
至始至终,裴若尘并没打算单纯地利用贺兰悠的权势,他娶她,是心甘情愿,是他自己承担下来的责任,既然选择,就要一直负责到底。
伊人是一个插曲,一段让他失常的误会。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这依旧是唯一让他怦然心动的插曲——已然过往。
贺兰悠还是第一次从裴若尘的口中听到这般情话,裴若尘一向是清冷自持的,即便是最温柔的时候,她仍然能感觉到他的距离。
她愣了一会,纵心中激荡,嘴上仍嗔怒道:“干嘛说这些废话!”
说完,她又瞥了瞥炎寒:此时炎寒的眼中,只有伊人。
炎寒脸上那种温柔,又让贺兰悠顿觉不快,乃至裴若尘的承诺,也不曾彻底消除这份不快。
……
……
……
……
“武爷怎么了?”武爷从方才开始便没了声息,伊人转过身,发现他已经力竭昏迷,十指的指甲已经尽数脱落,露出凄凄惨惨的血肉来。
贺兰悠与裴若尘也顺势望了过去,炎寒却冷着声音道:“大家都不要看下面,更不能看地下的那尊雕塑。”
随炎寒一并前来的十人也已走了进来,闻言,全部束手站在一边,果然是目不斜视。
偏偏贺兰悠不听,她的视线已经停驻在女子的影像上,口中不自觉地感叹道:“好美。”
她的话音未尽,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极其古怪,似喜悦似悲伤又似愤懑,复杂至极。
裴若尘连忙伸手捂住贺兰悠的眼睛,一面问炎寒:“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古怪?”
“我自然知道,只是,没必要告诉你。”炎寒不客气地回绝了裴若尘的问话,然后牵着伊人道:“你先出去等一会,我要进内墓取一样东西。”
“取至尊图?”不等伊人回答,裴若尘继续道,“你来此地,也是为了息夫人的那副至尊图?而你之所以了解这里的机关,也是因为,你父王炎子昊曾来过此处,但是无功而返,是吗?”
“我从前听说小裴公子是一个很冷静能干的人,如今亲见,没想到这般多话。”炎寒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囚徒,又有什么资格在旁边任意置喙。”
裴若尘也不恼,垂眸不语。他似乎并不执着答案。
另一边,伊人已经从炎寒身边退了出去,走到武爷旁边,蹲了下来。
武爷已经昏迷,灰白的须发让他的脸备显老态。
伊人俯低身子,将武爷的头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就这样扶着他,以免冰冷的地板贴着他的脸颊。
然后,她仰起头,目光盈盈地看着炎寒,小声道:“我们也带他走,好不好?”
炎寒想也未想,直接回了一句‘好’,然后挥臂做了一个手势,从那十个护卫中立刻走出两名,跨到伊人面前,一左一右,搀扶着武爷,将武爷扶出墓外。
“伊人,你也出去,里面机关重重,太危险了。”等武爷安置妥当后,炎寒又侧过身,极轻柔地对伊人重复方才的话。
那样的神态语气,自然得就像他们置身花园深处,炎寒说“天气凉了,你先进屋”一样。
伊人这一次却没有听话,而是近乎倔强地看着他,小声而坚决地说,“我想一起进去。”
想进去看看,这位同她一样穿越而来的女子,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一捧黄土,抑或者,一缕烟尘。
还是,来去如梦,来时空空,去也空空?
……
……
……
……
“一道进去也可以,但是,你不能离我十步以外。”炎寒好像从未想过拒绝伊人,即便是危险的事情,只要她提出来了,他就会应允——也因为,他很自信,他不会陷她于险地。
伊人忙忙点头,眨眨眼,很乖巧地看着他。
只需要再抬一抬手,便是一只向主人展示忠诚的小狗了。
炎寒失笑,本来坚毅硬朗的线条,刹那柔和起来。
他抬起手,宠溺地摸了摸伊人的头顶。
伊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睫毛很可爱地颤了颤。
贺兰悠将一切尽收眼底,当她的余光捕捉到炎寒眼底的笑意时,她的心中,不可抑制地划过嫉妒。
从自己被炎寒掳掠至今,今天,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炎寒的笑。
冰雕玉琢的面容,一旦笑起来,便如融化的初雪,崩裂的冰山,好看得无以复加,让她神动旌摇。
可是那双带笑的眼眸里,从见到伊人的初始,便只有伊人一人的影子。
就像——
就像每次午夜,她蹑步至裴若尘的书房外,透过里面如豆的灯光,看到裴若尘眼底的沉静——当他观摩柳色的画像时,那爱屋及乌的沉静——那不是看画,分明是透过画,凝视着那个作画者专注的脸和偶尔抽动的鼻子。
可是,伊人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啊。
倘若她有这地底雕塑哪怕百分之一的美貌,贺兰悠也无话可说,可是没有,伊人没有一点足以称道的地方:眼睛太大了,嘴巴太小了,脸又太圆了,皮肤又太白了,人也笨,是伊家有名的傻子——到底是哪里的魅力,吸引了若尘,吸引了贺兰雪,如今,竟然连炎寒都对她宠爱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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