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新并不吃惊:贺兰天安既然有所准备,自然不会单枪匹马的出现。只怕这一带早已天罗地网。
他这次,确实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这一点,倒是十足十地遗传得贺兰雪的。
左手依旧抱着伊人,右手已经挽出剑花,招式动作,俨然是陆川重现。
不过,到底年轻了一些,没有陆川那种万人莫挡的气场。
突围了几次,每次都似要冲出去了,又被另一张冲天而将的大网罩了下来。
贺兰新到底是深谷长大,临场杀敌的经验并不足,对手又是大内久经战役的高手,他十成的功力到头来只能发挥六七成,堪堪打成平手。
只是,对方人多,他还要带着个伊人,时间一久,贺兰新的喘息声明显变重,在体力上输了一筹。
伊人虽然不太懂打斗,却也能发现贺兰新在慢慢地落于下风。有好几次,那无眼的刀剑几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伊人看得胆战心惊,用力一挣,想离开一些为他减轻负担,贺兰新忙着应敌,本无暇太顾及她,这一挣之下,竟让她从自己怀里掉了下去,笔直地朝地上落去。
贺兰新根本不及细想,当即收住所有的招式,俯身向伊人下落的地方冲了过去。
这个突兀的动作让他空门大开,大内高手也不是平常的泛泛之辈,见状立刻紧追了上去,无数支长剑挺进他的空门处,即使贺兰新神通广大,在半空中折腰回防,能挡住一柄,难道还能挡住三柄五柄?
贺兰新皱皱眉,有点郁闷地想:身上要添个大窟窿了。
天空却在此时黯了黯,随即异芒大射。
一剑东来。
最平常的招式,最凌厉的气场。
似不是人类所为,它自天外出,挽尽了千百年来流转千年万代的时光。
就这样看不出任何花俏、耀目得让人双眼失神的一剑,还未全然袭来,围攻贺兰新的人已经纷纷朝外飞去,竟是被剑气震开。
“陆师傅!”贺兰新惊喜地喊了声。
光芒的方向却是一变,在为贺兰新解了围后,随即用更凌厉地气势刺向贺兰天安。
对于陆川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改朝换代什么国家大义,都是没有意义的,他着眼的是天人之别,守护的唯有自己心爱的人。
苍生何辜,只是,又干他何事?
谁伤了他爱护的弟子,便是该死。
皇帝也不例外。
贺兰新发现了他的意图,心中也是骇然,正要出言阻拦,却有一个身影用更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陆川,陆川,不要伤他。”伊人突然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贺兰天安,用身体挡住陆川匹练般的剑气。抱得那么紧,那么义无反顾,双眼闭紧,分明又是害怕的。
贺兰天安如遭雷击,在看到陆川直可比神的剑法时,他没有吃惊。在陆川意欲取他性命,生死命悬一线的时候,他没有吃惊。可偏偏,在伊人这样抱着他的时候,心中惊涛骇浪,拍打胸膛,似要汹涌而出,这是他这辈子都没有的感受。
……有人,这样护着他。
所有的变化只是一瞬间,贺兰天安反抱住伊人,脚步迅疾地移动,将伊人推到了另一边,将自己的背留给了陆川。
他压低她的头,不忍她看见即将喷溅出的鲜血。
可是,意料中的噗嗤声并未出现,滴血的剑尖堪堪停在了贺兰天安的后脑处。
发带崩断,青丝飞扬,尾稍有几缕已经被剑气缕断,袅袅地落了下来。
世界突然安静了。
除了轻微的、滴滴答答的流血声。
……
……
……
……
贺兰天安呆了片刻,然后松开伊人,转过头来。
陆川冷冷地站在他面前。
而他与陆川之间,隔着贺兰新。
贺兰新的手握着剑刃,那淋漓的鲜血,便从他的手掌处流出,顺着倾泻的剑身,聚集在顶端,凝成血珠,落了下来。
“……为什么?”天安望着贺兰新惨白的脸,不可思议地问。
他三番五次地要害他,他却三番五次地维护他。
劝说大将军交出绥远,又不顾失去自己右手的危险,握住那开天辟地的一剑。
何苦?
“不为什么,我和你又没有深仇大恨,干嘛要斗得你死我活的。”贺兰新还是一脸疏疏淡淡的笑,满不在乎,懒洋洋的,只是声音的无力,已经将他的虚弱出卖无疑。
敢去握住陆川的剑,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倘若不是陆川收发自如,只怕他此刻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伊人在看清情形后,再次抛弃贺兰天安,颠颠地跑到小新旁边,那小脸儿比贺兰新更白上一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好多血,一定很疼吧。”伊人看着直皱眉,隐隐的,觉得自个儿的手掌也疼起来了。连心的痛。
脸上的关切没有丝毫伪装。只是这一次天安看在眼里,心底却已经不再酸涩。
只觉得,应该如此。
伊人就是这样的人,他不需要争什么,只因为她对谁都是真的,
“两年内不用想练剑了,立刻回谷,让你的九师傅上药包扎。”陆川虽然还是一副冰山脸,可一把将贺兰新的手拖过去的急切,还是证明他很关心。
贺兰新自知陆川生气了,吐吐舌头,既不敢喊痛也不敢辩驳,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伊人则把他的痛一并喊出来了,牵着贺兰新的衣角,一面瞧着伤口一面吸气。
不知情的人,只怕以为受伤的是伊人。
“你们走吧。今生今世,我不会再与你为敌。”贺兰天安沉默了一会,然后洒然道:“我欠你一命。”
这点气势还是有的。
陆川本是不关心俗世的人,闻言倒不觉得什么,贺兰新却喜不自禁。
在他心底,本不愿意与天安为敌。
他的朋友本就少,贺兰天安一来是他的堂哥,二来又是童年时的玩伴,虽然性子奇怪了一些,却不是坏人。
如此这个结局,皆大欢喜。
“如此,我就带小路走了,以后有空,再让她回来看你。”贺兰新赶紧道,因为高兴,惨白的脸上也染上了喜-色。
“嗯。”贺兰天安淡淡地应了,不去看他,也不去看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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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见贺兰新的脸上渐渐没有方才那么吓人了,稍微安下心来,目光终于游移到陆川身上。
在
看到陆川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停滞的时光。
时隔十五年,所见到的人和物,都有不同程度的变换更迭,小新他们长大了,贺兰钦他们老了,唯独陆川,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看不出年龄,只觉得清泠泠的,年轻俊美。
“陆川,你没怎么变呢。”她不由自主地说出口来,满眼惊奇。
陆川也吃惊地看着她。
他十五年未出谷,而这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的语气,又分明是认识他的。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伊人。”伊人走过去,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是在绥远。”
那时候,他受凤九所托,为贺兰雪解围。
青衣雪剑,西门吹雪式的出场,让伊人记忆尤深啊。
后来,他与凤九……
“凤九呢?没有和你一起来吗?”伊人朝他身后望了望,好奇地问。
陆川更是惊疑。
他与凤九的关系很隐秘,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隐居十五年,世上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除了贺兰钦夫妇和易剑,再也没有其它人了。
而这个小丫头,却一言便道破。
他看了看贺兰新,用目光询问: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贺兰新赶紧摇手。
不过,说起来,小路真的很古怪,一直神神叨叨的,而且,她还自称伊人——
难道,真是娘?!
贺兰新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如果面前这个小丫头是娘,以后到底该叫妹妹还是叫娘亲?
“我真是伊人,虽然样子变了。”伊人抓住这个救命稻草,连忙趁机表明身份,“不信,你可以考我。厄……”
“你是伊人。”陆川却不需要她表明心迹,淡淡道。
伊人睁大眼睛。
难道陆川真的成神了?考都不考,就这样承认了?
“除了伊人,还有谁敢那样直呼我的名字。”陆川大发慈悲地解释道。
伊人一头黑线。
贺兰新也是一头黑线。
这,这也算理由?
“虽然理由烂了点,不过,我是你娘没错,我是你婶也不错。”伊人很快拿起鸡毛当令牌,很郑重地宣布自己长辈的身份。
贺兰天安同样一头黑线。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一哂,不置可否。
“叙完旧就赶紧回,否则,你的手就真废了。”陆川一向冷淡,即便乖徒弟的亲生母亲出现了,对他而言,也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许凤九会稍微关心一些吧。
说完,他就这样抽身而去,真可谓走得不带走一丝云彩。
“我们也走吧。”贺兰新对伊人如此说到,对‘她是我娘’这四个字,显然还没有多大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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