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其实认与不认都是一种形式。你若当她是母亲,她便是你的母亲。对不对?”伊人又道,“你是怎么想的?”
柳色神色一黯,“我不知道。”
伊人遂不再说话,拍拍他的手,很自然地说:“如果你不当她是母亲,又怎么会在流园呆这么久,又为什么会担心她?这样就够了,其实你对一个人怎样,其实不需要那个人对你怎样。关键是——”她停下来,手捂住胸口,轻声道:“身随心动。”
柳色愣了愣,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虽然,还不太清晰。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墓地前。
自从上次一别后,这里又是几年的沉寂,前面黄沙依旧,大门紧合。
岩石上的疑问依旧。
Tobeornottobe。
伊人走上前,手抚摸着年代已久的字符,似乎明白了什么。
世上最可怕的困境,不是天灾不是人祸不是失败也不是挫折。
而是,迷茫。
你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不是值得的,是不是对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刻骨的迷茫。
……
……
……
……
“进去吧。”贺兰雪还记得上次的密码,大门应声而来。
面前是熟悉的镜面,镜面下,是息夫人的幻象,依旧美艳无双,让人如痴如醉。
贺兰雪他们有了上次的经验,自然不去看她,可是流逐风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
他看得停不下来。
幻象里的独孤息,似师父又不似师父。
没有师父的落寞,没有她的冷漠,是那么妖娆动人,年轻而清高。
他停在那里,脑中思绪纷飞,身体越来越轻,仿佛不是身在墓地,而是回到了十多年前。
……
……
……
……
——十多年前,年仅六岁的流逐风第一次见到独孤息。
父亲说,“以后,她就是你的师父了。风儿,好好听师父的教导,她会让你成为世上最厉害的人。”
流逐风却用鼻子哼了哼,抬头看了看这个新来的师父。
在此之前,他已经赶走了无数个师父了。
这一次,又会如何?看她空有其表娇娇弱弱的样子,估计跟以前的没两样吧。
然而这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女子,在第二天,就让他心服口服。
她居然能让一堆破铜烂铁自己飞上天去,也能在躲迷藏时,永远不被他找到。
她说:“你想学吗?”
小屁孩两眼星星,拼命地点点头。
而这一学,便是在山洞里的整整十年。
她总有新鲜玩意儿,她总是深不可测,流逐风曾发誓终有一项要超越她,到头来,却发现这是一个奢望。
再以后,他不再想超越她了,甚至希望永远不要超越她。
——这样,她就可以一直一直教自己了。
可是,这样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流逐风从未去深究,只是当自己发觉时,那种眷念已经深入骨髓。
也许……也许在某年某月某日的雪夜,他一觉醒来,看着她临雪而立。
洞内篝火通明。
那样明亮的火光,却没有一丝一缕能沾得上她的衣袂,她的眼角,她的脸庞。
他看到她眸底的忧伤,被大雪掩盖的忧伤,如此浓厚,以至于他全身涩涩地痛。
……
……
……
……
“到底是谁辜负了你?”墓地里的流逐风轻声说,手不由自主地像那个幻象伸过去。
贺兰雪却一把抓住他,“流逐风!醒过来!”
流逐风悚然一惊,从刚才全身悸痛的状态里回神,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
“不要再看那个,我们进去。”贺兰雪说着,便要拉着他往里走,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流逐风恍恍惚惚,回头一看,却又怔住了。
镜面下的影子,竟然复活了。
活生生地站在大厅的门口,悄然而立,如一朵盛开的莲。
只是比起下面的影子,岁月依旧悄然地留下了痕迹。
不是皱纹,不是衰老,而是沧桑。
是眉眼难掩的厌倦和沉淀。
“母亲。”柳色也从另一个幻境里被伊人拉醒,乍见到息夫人,他忍不住冲口喊出。
独孤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又很快移
开。
“你们果然在这里。”她开口道:“可是炎寒说的?”
“炎寒?”四人皆是一愣。
“原来至始至终,你们都不知道帮你的人是谁。”独孤息倒有点意外。
炎寒为伊人做了那么多,到头来,竟没有让伊人知道。难道传说中的无怨无尤,真的存在?
“伯父……是炎寒?”贺兰雪确实没想到。
上次一役后,他原以为炎寒与他已经积怨已深,没料到他还会这样帮他。
“出来吧,这里不是你们该进去的地方。”独孤息轻声说道,“知道什么叫做命运吗?命运就是,无可逆转。伊人时限已到了。”
“什么叫做时限到了?她会死吗?”见贺兰雪脸色都变了,流逐风代他问:“师父,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还有机会吗?你不是说得到一个答案吗?机会在哪里?什么又是答案?”
“不是死,只是该回去了。”独孤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望着伊人,轻声道:“你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这一切,只当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吧。”
一场蚁梦。
伊人抿了抿嘴,手紧紧地抓着贺兰雪,动也不动。
“贺兰雪,你很像你父亲。我很欣慰,你能放下一切,带着伊人来到这里。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现在,我反而不想知道答案了。就让这一切结束了也好。”独孤息凝视着贺兰雪,又静静地说了一句话,然后侧过身,等着他们自己走出墓地。
不想知道答案,只因为,她已经隐隐知道了结果。
贺兰雪不是贺兰无双。
历史,不会重演。
而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带着本不属于这个世上的伊人,一道离开——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贺兰雪,带伊人进去。”正在此刻,流逐风却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拦在身后,出声催促道:“进去!”
贺兰雪怔了怔,然后拉着伊人,头也不回地朝里面走去。
伊人的脚步也未见迟疑。
独孤息未料到他们的动作会这样迅疾,正打算阻止,面前人影一闪,流逐风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张开双臂,拦着她。
“你打算忤逆我?”独孤息眉毛一挑,凛凛地看着流逐风。
流逐风坦然地回望着她,低声道:“如果你错了,我就能忤逆你。正如我错了,你也可以打我骂我。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带走伊人。也不会——”
顿了顿,他凝视着独孤息,一字一句,“放你离开。”
独孤息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以为,自己能拦得住我吗?”
“试一试。”流逐风微微一笑,全身气机一触即发,“师父,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向你坦白。”
“恩?”
“因为担心你不再教我,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表现自己真正是实力。其实,你教我的东西,我都学得很好,也许,比帮你想象中的更好。”说完,流逐风已经率先出手,独孤息气定神闲地侧身避开,眼中滑过激赏,手下却并未留情。
“那就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成绩是多少分。”
柳色叫了声‘母亲’,却又很自然而然地被众人无视了。
他略有点沮丧,只是沮丧过后,反而平静了。
他已经叫出声了,当着她的面,叫出了声。
他也看到了她,这就够了。
再以后,所有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不再有人注意他,即便独孤息,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
……
……
……
在流逐风与独孤息斗得难分难解之时,柳色走了出去。
独孤息格开流逐风的又一轮进攻,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柳色的背影,像极了他的父亲。
记忆中,柳如仪的容颜已经模糊,唯有那一夜的炮火通天,他在火光中笑得温柔,渐渐不见。
她不能认他,一旦相认,他也会被往事所伤。
唯有相忘。
他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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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息转过头,看见气喘吁吁的流逐风,决定不再纠缠,一掌过去,决定将他直接震开。
这一掌,几乎倾注了她十成的功力。
她以为流逐风会躲开,这样,她就可以越过他,追上贺兰雪他们了。
可是流逐风没有躲,他的唇角突然往上一勾,露出一个邪气十足的笑来。
那一掌,击到了他的胸口上。
他
喷出一口血,身体前倾,几乎站立不稳。
独孤息见状一惊,掌心一翻,顺势扶住他的胳膊,沉声问:“你疯了,不知道躲么!”
“如果你走了,我就死给你看。”流逐风想起来的路上,自己对柳色说:师父的心其实很软的,只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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