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沉吟了许久,然后慎重地点点头,“无论我在生还是不在生,贺兰天安都会安全地长大成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不需要衣食无忧,快乐健康就行,那是我欠着兰儿的。”裴若尘摆手,淡淡道,“如今想来,给他一个平淡的生活,远好过将他推到傀儡皇帝的位置上。兰儿不会再怪我了。”
“这是你一开始就料到的结局?”贺兰雪望着裴若尘放松而淡然的神情,心念一动,又问,“你最近种种激进的表现,只是给我一个讨伐你、清理天朝的机会?”
裴若尘笑而不答,“你先走吧,明天我会下罪己诏,让天安禅位于你,这一次,再也不能给炎国以可乘之机。那封密函曝光后,天朝民心沸腾,对炎国更是同仇敌忾。王爷,民心可用!”
贺兰雪愣了愣,然后福至心灵,“是你?公布密函的人也是你?是在你的默许下发生的?你将自己全部抹黑,漂清我,甚至不惜让自己成为世人唾弃的-卖-国-贼,只是为了给我铺好攻打炎国的路?”
“留意柳溪,他是我的亲信,所以你有绝对的理由判他。”裴若尘再次选择了避而不答,淡淡地转移开话题,“我累了,剩下的细节,明日再与王爷详谈吧。”
“你的病,到底是……”待裴若尘转身朝内殿走去时,贺兰雪在后面喊道:“真的只能放弃吗?非死不可吗?”
“只是累了而已。”裴若尘回头,清浅地瞧了他一眼,复又折回身,款步朝深殿里走去。
贺兰雪在原地站了许久。
他自以为是懂得裴若尘的,原来,根本就不曾了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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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信送至绥远的时候,裴若尘已经在当初天安登基时的天坛上下了罪己诏,并将贺兰天安的皇位让给了贺兰雪。
天下哗然。天朝普天同庆,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郁闷的莫过于伊琳,她的皇太后还没当上几天,就被安置在寂寂的冷宫里了。
在天坛的禅让仪式结束后,伊琳怒气冲冲地跑去质问裴若尘,冲至裴若尘办公的地方,却见他已经换下了朝服,只留着一身简单的布衣素装,全身没有丝毫华丽的装饰,仿佛一个刚从山林里出来的隐者。
而今,又要重回山林去。
“裴若尘,你到底在干什么!”伊琳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叉着腰问:“你就这样走了,你对我的承诺呢?你说要我当天朝最尊贵的女人……”
“难道你现在不是吗?”裴若尘静静地问。
伊琳一时语塞,讷讷驳道:“可不是这样的,最尊贵的人,怎么会孤孤单单地留在宫里……”
“所谓的尊贵,不过就是寂寞而已。”裴若尘看着她,看着面前这位依旧美丽依旧年轻的少女,心生怜悯,“你什么时候能放下尊贵,就不会这样寂寞了。”
伊琳嘟起嘴巴,还是不了解。
裴若尘暗叹一声,道了声保重,然后越过伊琳,朝门外走去。
风起青衫,越发清瘦的背影几不胜衣,翩翩然,仿佛要羽化仙去。
“你要去哪里!”伊琳怔了怔,猛地转身,大声问。
“去一个不寂寞的地方。”裴若尘的声音从门外缓缓传来,最后一个字符落地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巍峨的红墙绿瓦中,再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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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炎国,炎寒盯着密函看了老半天——他的书房从未被盗过,裴若尘写给他的密函还在书房,而公之于众的那一封,同样也是裴若尘的笔迹。是他自己伪造自己的。
“我一直以为贺兰家的人才是狠角色,没想到,裴若尘更狠。”在沉吟许久后,炎寒终于心服口服地感叹了一句,“到头来,我竟然也被他算计了。”
“天朝现在群情激奋,而且贺兰雪刚刚上位,绥远重新并入天朝版图。若他们反-攻炎国,后果将不堪设想,主上请尽快做决定。”久未露面的卫先生在一旁劝说道。
炎寒摇头道,“我与冷艳有协定,若是我主动攻打天朝,她会保持中立,若是天朝攻打我们,她会出兵协助。现在,就是要让天朝来攻打我们。传令下去,在天朝各地散发贺兰雪的谣言,务必将贺兰雪惹怒为止——据我所知,贺兰雪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
“他并不会为所有人都冲动的,通常只为他身边亲近的人,譬如易剑,譬如凤九,譬如……伊人。”说到这里,卫先生抬起头,别有意味地看着炎寒。
炎寒神色未动,只是搁放在桌角的手合拢起来。
木屑愤愤落下。
卫先生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不知为何,他似乎又看到了炎子昊的影子,当年贺兰无双,息夫人与炎子昊的故事,似乎,在相隔二十年后,又要重演了。
“伊人现在在哪里,查出来了吗?”炎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从容自若,可是话说出口后,依旧剜心地痛。
上次伊人选择毫不犹豫地跟贺兰雪走,他已经死心了,也认命了。
可依旧——不甘心
!
“谁也不知道伊人现在在哪里,也许连贺兰雪都不知道。”卫先生另有所指地回答道:“据说她在流园……”
“找到她。”炎寒简短地吩咐道。
刚毅的脸庞,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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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在流园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她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尊敬过,新婚当晚,自然是她睡床,流逐风打地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伊人迷迷糊糊要找厕所,一脚踏在了流逐风的身上。
流逐风一声惨叫。
于是,流园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独孤息没有再露面,听流逐风说,她本来也极少露面,一直深居简出,流园的人都知道独孤先生的存在,因为是少主的师傅,却鲜少人知道她的性别,更别说来历了。
一起生活后,伊人发现流逐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吊儿郎当,他处理政务的时候非常认真,那样的神情与他平时的表现相比,判若两人。
有一次伊人趴在桌边看着流逐风,见他神色凝重,面无表情,于是索然无味,过了一会也就睡着了,那一觉睡了很久很久,醒来的时候,流逐风还是那样的神色,那样的姿态,好像千年万年没有移动过。
那时候的流逐风是不无聊的,而他,也值得流园人民这般热爱。
但是,等工作结束后,流逐风就非常讨人厌了。
也不管伊人是不是在睡觉,总能孜孜不倦地将她弄醒,然后涎着脸道,“小-情-人,我们今天去后山玩吧。”
“玩什么?”伊人一面敷衍着,一面转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
流逐风爬上床,不屈不饶地将她头上的被子撕拉下来,“我们去后山玩躲猫猫的游戏,好不好?”
“只怕不是躲,而是想碰到谁吧。”伊人心中腹诽着,本不想再理流逐风,哪知他变本加厉,一骨碌坐在伊人身边,硬是扳着肩膀把她立了起来。
“伊人,你说,我对你好不好?我够不够义气!你担心贺兰雪,我暗中帮了他那么多,你在流园吃好睡好还天天踩我,我有没有说什么!就这点小忙,你也不帮?”流逐风愤愤地质问道。
伊人眨巴着大眼睛,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她的视力越来越好了,渐渐地与常人无异。
“跟我去后山。”流逐风一字一句地说完,然后像拎小鸡一样,将伊人从被子里拎出来,“到了那边,就说眼睛最近又不舒服了,让我师傅帮你看看。”
“可我没有不舒服……”伊人怯怯地反抗道。
流逐风重重地盯了她一眼,“讲不讲义气?”
“讲。”伊人忙不迭地点头,顿了顿,又补充道:“可是不能说谎……”
“为朋友两肋插刀,何况说谎!我还假装娶了你呢!”流逐风不遗余力地控诉着伊人的忘恩负义。
伊人抹汗,使劲抹汗。
“好吧,我已经不舒服了,我们去后山吧……”
流逐风扯着伊人,几乎是半拉半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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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禁地,树木繁茂阴郁。
他们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穿行。
伊人踉跄着走了几步,扭头看着流逐风溢着喜悦与憧憬的侧脸,忽而很微笑着问:“流逐风,为什么会喜欢她?”
“恩?”流逐风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会喜欢夫人?”伊人笑眯眯地重复道。
流逐风脸色一窘,随即坦然道:“因为她又凶又霸道又孤单又骄傲,所以我不能不喜欢她。”
伊人莞尔,沉默了一会,方低声感叹道,“她应该是孤单的。”
流逐风听进耳里,他低头看着伊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小情人,你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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