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一只手递到她面前,淡淡道:“拿着吧。”
声音却变了,不再是方才小姑娘的声音,而是一个温润慈祥而隐有威严的声音。
很好听的女中音。成熟醇厚,听不出年纪。
伊人愣了愣,迟疑地接过来,就势饮了一口,温度刚好,“谢谢。”她说。
“眼睛这样多久了?”那声音继续问,不显关切,也不觉疏远。
“三个多月。”伊人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不能违逆这个声音,那是从心而发的服从。
“三个月还没学会自理,你身边一定有一个很细心的人,他在哪里?”声音继续问。
“不知道,醒来就没看到他了。”伊人几乎想将贺兰雪的藏身之处说出来了,忍了忍,终于没有说出口。
更何况,她也确实不知道那地儿的具体地址,流逐风没细说,她对流园也不熟,不算说谎。
“你的眼睛会没事的。”那人看了她许久,淡淡道,自信而从容。
伊人咧嘴笑笑,“谢谢。”
“昨天,我听到外面那群人在唱一首很奇怪的歌,你从那边过来,可知道他们在唱什么?”顿了顿,那人似乎已经站起走开,声音有点远了,好像站在屋中间发问一般。
“什么歌?”
那人于是哼了一段,明明很激越的曲子,由她哼出,便如历史沉积一般,沉得让人缓不过气。
“炮兵进行曲。”伊人回答。
那人沉默。
整个屋子都是沉默。
“你是谁?”许久许久,那人问。
依旧是低缓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却出奇压迫逼人。
“伊人。”
“一直是伊人?”
这个问题让伊人觉得很奇怪,她下意识地回答:“自然一直是伊人……”
那人深深地盯着她,即使伊人看不见,她也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若有实质。
“如果一直是伊人,又怎么会知道炮兵进行曲?”那人终于开口。
伊人如遭雷击,她怔怔然地呆在原地。
“原来逐风选定的人,竟是你。”那人笑笑,笑容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伊人似懂非懂,“很好。”
“你又是谁?”伊人定定神,也轻声问。
那人重新走近,她的手挨到了伊人的肩膀。
伊人只觉肩膀一阵灼烧,脑中恍惚着一个画面,那日在墓地里见到的画面:蜿蜒的河岸,
薄雾弥漫,隔岸烟雨,对面的人模糊不清。却又似曾相识。
“告诉我,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些什么?”那人浅浅地问,声音若有魔力,伊人觉得自己已被催眠,脑中浑浑噩噩,穿越过来的种种种种,走马观花一般从脑海中闪过。
“恩,嫁人了……走到这里走到那里……”伊人挠挠头,很努力想表达一个思路,说来说去,自己都觉得挺无语的。
大抵穿越过来的所有事情,都是与阿雪有关的。
她随他而动。
爱恨情仇,所有遭遇与际遇,都是与他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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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很耐心地听完,中途没有插话。
伊人终于说完了,说至来到流园之后的事情,她闭了嘴。
“就这样?”那人问,带着轻笑,“你的生活,就是不断地随波逐流吗?”
伊人眨眨眼,然后很实诚地点点头,“是的。”
回想起来,真的就是一个不断随波逐流的过程。
她总之不曾试图去改变什么的。
那人笑了起来,笑声并不太大,却好像真的遇见一个很好笑的事情一般,夹杂着自嘲。
“贺兰雪是一个不错的人,你运气很好。”等笑声终罢,女子淡淡道:“原来再深沉的算计,再精密的筹划,也终究抵不过运气。”
伊人有点不明所以。
“世事变化真大。”那人兀自感叹道:“一晃眼,已是如此多年。”
伊人静静地聆听着那人的感叹,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她是谁。
她同她一样,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那么——
“息夫人?”伊人小声地,试探地唤了一声。
“独孤息。”那人纠正道:“夫人之名,再也担当不起。”
伊人紧抿着嘴,心中思潮激荡,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她们应该会有很多话说,可是伊人站在她面前,却没有一点点归属感,只觉熟悉,只觉得被她控制。她是她的梦靥。
“伊人,你是我的影子。”独孤息又淡淡地说了一句,手指抚摸在她的脸颊上,然后,轻纱一样掠过。伊人还在怔然,她已离开。
最后一句话,伊人没有听明白。
可是独孤息已经不见了。
☆、VIP078 说好的抢亲呢?(二更)
伊人做梦一样呆呆地坐了一会,门口处又传来一阵响动,流逐风一面困惑地自语着:“奇怪,怎么找不到师傅呢。”一面大喇喇地走进来,手拍在伊人的肩膀上,宽慰道:“放心,等我一找到师傅,就立刻请她医治你。不如现在我们出去玩一会?”
伊人微微侧过头,面向着流逐风,轻声道:“我已经见过息夫人了。”
流逐风愣了愣。随即摆手道:“不会吧,师傅从来不肯见外人的,她怎么会亲自跑来见你?你是不是认错了?”
伊人垂头不语。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师傅就是息夫人?”流逐风缓了缓,又满语狐疑地问。
“独孤息,她说她是独孤息。”伊人仰头,回想着方才魔魅一般的声音,喃喃道:“她说她再也不是夫人了。”
流逐风怔住,半响,才自语道:“你见到的果然是她——难道她亲自来看我的新娘长得什么模样吗?”想到这里,流逐风顿时欢欣起来,一把抓住伊人的胳膊,兴冲冲地问:“她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我是她的影子。”伊人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流逐风困惑地挠挠头,然后天生乐观地理解为:原来师傅还是舍不得我的,所以,说我即将的新娘子是她的影子。
这样一个牵强的解释,也让流逐风得意了半日。
“不行,我们一起去找师傅,就说我和你完全是一个失误,让她不要坚持这场婚姻了。”流逐风一面说,一面扯着伊人的手,就要往外跑。
伊人本来行动迟钝,此刻眼睛又看不见,忍不住踉跄了一下,流逐风是个急性子,见状想也不想地回头,将伊人打横抱起竟。
伊人连惊呼都来不及,赶紧伸出手臂勾住流逐风的脖子,一路上穿巷过廊,丫头宫女们纷纷掩嘴而笑,流逐风一来玩心大起,二来心中高兴,高举着伊人,‘吼吼’地叫了几声,伊人觉得好笑,又担心不稳,只能更紧地抱住流逐风的脖子。
“伊人你说,师傅那句话是不是表示她喜欢我?”流逐风又有点不确定了,再次轻声问。
“自然是喜欢的。”伊人好心地回答。
若非喜欢,怎么会当你的师傅呢?只是这里的‘喜欢’,过于空泛了。
“没听见。”流逐风觉得信心更加高涨了,狐狸一般邪气的眼睛眯了起来,孩子般地嚷道:“到底喜不喜欢?”
“很喜欢啊。”伊人凑在他的耳边喊着答案,不由自主地被流逐风的情绪所感染。
他是一个直接的人。直接而热烈。
伊人为独孤息感到欣慰。
然而,这一幕看在贺兰雪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剜心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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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好不容易才从那件客栈逃出来,他在房中推倒了桌子,然后迅速躲进屋梁之上,等外面的人愤愤冲进来,朝敞开的窗户外追了出去后,贺兰雪才从屋梁上跃下,经过走廊时,他打晕了一个店小二,换上了小二的衣服,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流园的街头。
流园的街头一片欢天喜地,大家都在为即将来到的盛事做着准备。
流逐风的婚礼,显然比贺兰雪当年与伊人的婚事更加隆重,这里所有人都真心地拥护敬爱流逐风,流园的阶级不算明显,所有人都是相亲相爱的。
他们为流逐风庆祝,亦是真心实意的。
所以每个门楣前的贴纸,每个人脸上的笑,毫无虚假,像染料一样,情不自禁地去感染他人。
这样的规模,让贺兰雪心中老大不舒服。
……
……
……
……
好不容易找到了流宫的入口,贺兰雪正在发愁:在自己没有真气的情况下,怎么偷偷地溜进去。
哪知他等了没一会,便有几个普通的庄稼汉推着一辆装满蔬菜的小车,就这样大喇喇地走到门口,随口说:“我们是给少主送新鲜的蔬果的,祝少主新婚快乐。”
守卫象征性地查看了一下蔬菜,然后手一挥,便让他们进去了。
贺兰雪心中称奇,想了想,又觉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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