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忧离起身,哂道:“怎么?相王知道?”
相王笑道:“我只是听说她是谋叛罪臣辛黯之女,按律当没入掖庭。”
“听说?听谁说?”
“自是有司查实。”
“陛下,”李忧离向上拱手,“此女绝非辛玄青之女,请陛下明察!如有人指证,臣愿与他当庭对质!”李忧离如此理直气壮,倒令分明胜券在握的相王有些惊疑心虚。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御床上的皇帝终于长长“嗯”了一声,唤道:“太子。”太子出列拱手道:“臣在。”皇帝道:“此事是你会同有司查办,你来说。”“是。”太子领旨,转身道,“想必岐王也没有浏览卷宗的兴致,鸿胪寺丞辛酉仁乃辛黯之兄,辛女之伯,今日亦在殿上,由他指证,岐王当能信服。”
太子谈吐从容,李忧离却彷徨若有所失:不是想不到太子会插手此事,然而一旦撕去伪装、公开为敌,心中终究是难以平静。见李忧离默然无语,太子笑道:“怎么?岐王不敢?”
这天底下还没有岐王不敢的事——“好啊,那就让他上前来认!”
宦者请皇帝示下后,宣辛酉仁御前认人。那女子因抓捕时挣扎,青丝散乱脸侧,又一直垂着头,故众人不曾见她模样,此刻,岐王令道:“你抬头看看,此人是不是你伯父?”女子抬头,众人一见,不由赞叹,真乃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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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释尊降诞日,抚悠身着男装挤在行像的人群中,大声道:“想不到丹阳城的浴佛节也这样热闹。”“丹阳乃是六朝都会,直到宇文牧拿下润州,陈国才徙都钱唐,后陈王占据丹阳,又加营缮,真正是物华天宝之灵地。”姬繁川亦被人群冲得进退不能,“不过,今年行像如此热闹,其中另有原因。”“什么?”抚悠问。姬繁川道:“谢煜明灭佛,不少僧尼为避祸乱,偷渡到丹阳,其中更有不少大德高僧,远近信众慕名而来,是以丹阳城中聚集了数倍于往年的释教信徒。”
抚悠与姬繁川一行艰难穿过行像人群,来到略僻静的街巷,抚悠道:“僧尼不纳租赋,不服兵役,于国无利,谢煜明灭佛,确实雄才大略。”姬繁川笑道:“是有气魄,但太心急。他在朝中除旧立新,变法图强,引得士族不满,一浪未平,又行灭佛,也不怕一浪再起。不过,也并非他愿意冒险,大王以酷烈手段血洗河北,逼得他不得不冒着激起叛乱的危险疾推变法,如此看来,那五万人的死,确实值得……”
见抚悠听着听着似乎神游,姬繁川问:“娘子在想什么?”
抚悠莞尔,对众人道:“我忽然想起,今日长安的入城式会不会比行像还热闹。”
“必定声势浩大、蔚为壮观,娘子一定惋惜不能亲眼目睹岐王风采吧,连我都甚觉遗憾。”姬繁川叹息,又不解道,“安抚丹阳之事固然重要,但我不明白大王为何一定要娘子前来。”他原本人在长安,被岐王书信急招而来,昨日才与抚悠等会和,并未参与商讨,因此不知岐王深意。
抚悠打趣道:“竟也有先生想不通的事?”“娘子说笑。”姬繁川解嘲。抚悠道:“凡事要讲理,也要讲情。我与陈王是旧识,与金、周二位将军也早就认识。大王平定河北,留一万大军耀威齐州,令贼寇胆寒。二位将军归附不久,领兵在外,身居猜疑之地,此时此势,难免会令他们心有疑虑,我等此行是为安抚而来,二位将军是更信任素不相识的诸位,还是我这故人?”
姬繁川听罢,赞道:“大王心思缜密,源自叹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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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抬头看了眼,复垂首,怯生生道:“妾不认得这位郎君。”
李忧离冷问辛酉仁:“辛寺丞,看清楚了,她可是你侄女?”
“她……她……”辛酉仁骇不能言。
“寡人问你话呢!”
“她……她……怎么会……”
“说!是与不是!”
李忧离一声怒吼吓得辛酉仁“扑通”跪地:“陛下,陛下,这……这一定是禁军抓错了人。”
“抓错人了?”李忧离冷笑。辛酉仁伏地战栗不敢言,李忧离愤然道:“你说抓对就抓对,抓错就抓错,信口雌黄,翻云覆雨,你倒是把我这至尊亲子置于何地!”
御史大夫张道肃出列道:“诬陷忠良,其罪一,欺瞒陛下,其罪二,陛下,请下辛酉仁大理寺法办。”
闭目养神的皇帝缓缓睁开眼眸,一字字沉缓道:“岐王不但是朕之爱子,更是国之功臣、天子之剑,辛酉仁构陷忠臣、离间父子,其罪当诛。”“陛下,臣冤枉,臣确实亲眼看见辛抚悠了,臣……”辛酉仁喊冤不止,他自始至终不明白错在哪里:上巳时他在曲江边亲眼见到辛抚悠,知她在岐王被罗禁时闯了弘义宫,更得知岐王为她不惜与陈王反目。岐王二赴河北后,他向至尊告发,消息走漏,辛抚悠在岐王府的协助下连夜逃往河北,不也证明岐王府心虚,岐王与罪女关系密切?甚至今日凯旋仪仗经过丰乐坊时,岐王还回顾于她。禁军也是确认了那顶肩舆确实是从岐王府出来的才抓的人,怎么就错了?
皇帝对喊冤声充耳不闻:辛酉仁确实冤枉,但愚蠢,不值得同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夫唱妇随,两条战线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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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鲀毒
“你当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岐王府右二护军府护军、神功天策府军咨祭酒曹延嗣曲指扣扣下巴,从仅铺了一层薄褥的冷榻上坐起来,抑扬顿挫地对喋喋喊冤的新邻居,鸿胪寺丞辛酉仁,打了个招呼。
大理寺的监牢每间以墙分隔,曹延嗣只听辛酉仁重重“哼”了一声,他起身凑到木栅边,靠着隔墙道:“辛寺丞,白日我们一道赴宴太极殿,晚间又一同赏月大理寺,也算是有缘了,你说是不是?”隔壁不说话,他接着“痛心”道:“既然这么有缘,曹某实在不忍心看你再这么愚蠢下去。”
“你说谁蠢?你说谁蠢!”隔壁大嚷。曹延嗣喉咙里轻笑一下:“辛寺丞别急,你听曹某拆解拆解,说的不对再发火也不迟啊。”隔壁跺脚。曹延嗣瘪着嘴笑,笑够了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条分缕析起来:“这首先,你没错,上巳时你见到的人就是辛娘子,她与岐王关系密切、岐王对她钟爱有加都不错,但为什么今日这人就错了呢?”“为什么?”隔壁急问。“是啊,”曹延嗣抄手倚着隔墙道,“这是为何啊?”
“你说为何!”
“别急别急,我先喝口水。”曹延嗣倒了水,端着杯慢悠悠踱步,“你向至尊告发辛娘子,至尊却没有立刻下旨抓人,因为那时河北需要岐王,朝廷需要岐王,可告发之事走漏了风声,辛娘子跑去了河北,这一来,岐王就知道有人要对付他,他怎么还可能坐以待毙?可你还是认定岐王会把辛娘子带回长安,甚至为了她不惜当殿与至尊翻脸,因为你认定了岐王就是如此胆大妄为——但你错了,岐王胆大,心却细。”
“此次辛娘子根本没有同回长安,假扮她被禁军错抓的只是洛阳宫的一个宫女——当然,过不了几日定会有人弹劾岐王私纳洛阳宫人,不过被抓个不疼不痒的把柄总比功高不赏来得好,我猜,至尊斥责岐王几句,顺手也就把宫女赏了。岐王用李代桃僵之计瞒天过海,还故意在太极殿上大事张扬,就是为了让你当殿出丑。曹某也奇怪,岐王素日眼高,怎么如此看得起你?后来我明白了,辛寺丞当年可是做过欺负寡妇弱女的缺德事啊!你呢,运气也差,天下如许女子,岐王偏看上了你侄女,看来这做人哪,是得积德!”
“你少说废话!”辛酉仁恼羞成怒。
“好,言归正传,至尊不是不知道你冤枉,也不是不知道这是岐王的计谋,太子、相王更是心知肚明。至尊、太子、二王,这是天家之争,随便谁动动手指都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可你却不怕死地甘当马前卒,至尊为了父子之情,为了善待功臣,可以牺牲你,太子、相王为了表面上的兄弟和睦,亦不会吝惜你,这盘大棋,你不是对弈人,你就是对弈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也随时可以是一枚,”笑,“弃子。”
“曹某送你十六字,你错就错在:以疏间亲、自不量力、六亲不认、报应不爽!”曹延嗣说罢,自觉心中十分爽快,可隔壁间里竟然没有回应,他拍拍墙:“辛寺丞?”过了片刻,隔壁辛酉仁讥讽道:“陈王同党,谋反死罪,曹护军还有闲心关心辛某?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曹延嗣躺在榻上翘起腿来悠然道:“我的事,就不劳寺丞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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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丹阳,东南道行台左仆射金摩羯、右仆射周渤溢设宴款待岐王使者。丹阳六朝宫室犹存,皇宫虽无人居,官署倒正为行台办公之用,今日这宴席,就设在行台尚书省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抚悠扫了眼案上的蒸豚、脍鲥鱼、五味脯、七宝驼蹄羹等菜肴,感慨道:“‘寒芳莲之巢龟,脍西海之飞鳞,臛江东之潜鼍,臇汉南之鸣鹑’也不过如此,二位仆射委实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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