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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思 (橘阿甯)


  听她曲里拐弯说了这许多,最后才听出味儿来的郑媵气得手抖:“你骂谁是狗?”
  诸葛媵以扇掩口:“我可没说谁是狗。”郑媵气极狞笑:“你骂我,你骂得好!不过你那个贱人阿姊好到哪里去了?她才是最会装可怜装善心,讨得了上官珏的欢心,被安排了侍寝,可惜大王宠幸了她一次就再记不起她了!她就是只连叫都没乱叫就被大王丢弃的看门狗!”
  亡姊被辱,诸葛媵反唇相讥:“你不就是嫉妒我阿姊为大王生了女儿吗?大王宠幸我阿姊一次怎么了?一次她就怀上了,你郑娘子可是在王府中自诩得宠,你倒是生一个呀,我看你就是头下不出崽的猪!”
  “你你……”郑媵气得丢了手帕扇子,上手去扯诸葛媵的头发,诸葛媵不甘示弱,够不着郑媵的头发,就扒她的衣裳,两人厮打在一起。“娘子别打了!”“别打了!” 两人的婢女初还劝架,但手忙脚乱中诸葛媵的婢女碰了郑媵,郑媵哭骂道:“连个贱婢都敢打我了!”两边的婢女便也争吵起来,煞是热闹。
  从前抚悠只听顺义公主说宫里的女人如何明争暗斗,说她们撕破了脸也不比市井泼妇强,什么礼仪教养,德言容功全都没有,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抚悠想,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趁着她们闹起来更不会注意到她,还是走为上策,可刚抬起脚就听一人喝道——“两位娘子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风度体统!”——生生把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来人是上官珏。
  上官珏带来的人终于把蓬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两位娘子分开。郑媵不依不饶:“我们到大王跟前说理去!”诸葛媵倒也不怕:“去就去,反正大王也不知我是哪个,倒是郑娘子这副狼狈相,看大王还能喜欢?”
  上官珏居中调停:“郑娘子,听我句劝,大王今日心情欠佳,可别给他添乱。”又对诸葛媵道,“诸葛娘子也少说两句吧。”郑媵自以为岐王高看她一眼,哪里肯受这份委屈,气道:“上官娘子你也别做和事姥,我被人欺辱成这般模样,非要让大王瞧瞧不可!”诸葛媵巴不得她闹到岐王那里,最好再说上两句秦娘子的不是,必定惹得岐王厌恶,看她以后还如何自以为是,作威作福,于是火上浇油道:“你去啊去啊,不去你就把吐出来的话吃回去!”郑媵“呜”一声捂脸哭起来,领了她的婢女一路嚎啕着往英华殿去。
  上官珏轻轻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却并非责备,而是对一个淘气的小娘子的无奈。诸葛媵捋捋头发,吩咐人将那两枝桃花剪下。上官珏笑道:“你与郑娘子就为这个争吵?都打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管这花呢。”诸葛媵将花捧在胸前,模样甚乖巧,认真道:“这桃花我是要送给秦娘子的。”
  上官珏颔首:“理应,虽说孺人不幸亡故,但小县主能保一命,也多亏秦娘子荐了良医。”诸葛媵垂首:上官娘子说得虽不错,但也不止如此。“那我去了。”她并不多解释。上官珏笑道:“去吧。”
  目送诸葛媵等人走远,上官珏问婢女:“秦娘子是在芳华园吗?”抚悠原以为上官珏劝完架也就走了,谁知却是来找她的,心道不妙:万一被人发现她躲在这里偷听偷看,虽则不是故意,也不妥啊。
  婢女答道:“冯娘子是这么说的。”上官珏便道:“你们分头找找。”抚悠一听,知躲不过,叹了口气,从花树后绕出来,笑道:“娘子找我何事?”上官珏见了她也是一惊,不由望了眼抚悠的‘藏身之处’。抚悠只好坦白:“方才在树后看书,听见二位娘子争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好娘子把她们劝开了。”
  上官珏心道:她这是看全了一出活生生的后院争风啊!“让娘子见笑了。”上官珏道。
  抚悠摸了摸鼻子,“唔”了一声:“大开眼界。”
  上官珏“噗”地笑出声来,抚悠也把自己说乐了,又问道:“娘子找我何事?”“还是坐下来说吧。”抚悠见婢女搬着屏风坐具等,便道:“那边树下就好。”待婢女将屏风坐榻案几香炉摆好,二人入座,喝了五香饮,上官珏娓娓道来:“按制,凡亲王,孺人二人,媵十人,这娘子想必知道。”抚悠点头。上官珏续说道:“诸葛孺人过世,岐王府的孺人之位便空出一个,我问过大王,大王说如例让我阿娘做主,我又去问阿娘,阿娘说她老了,不想再管这些事,既然我平日帮她打理,索性让我定了。”说着,令婢女在方几上摆了七片木牍,笑道,“我哪能做得了这个主?心里没有主意,故来请教娘子。”
  “她这是何意?”抚悠暗道,“她做不了这个主,我便做得了这个主?”
  “娘子说笑了,我在府中做客,是个外人,莫说并不了解府上之事,就是了解,又怎好置喙?”
  抚悠婉言谢绝,上官珏并不意外,她道:“这事大王交予阿娘,阿娘又交予我,娘子也知道,英皇后在世时,我阿娘便颇得倚重,皇后薨后,大王身边的每一件事她更是事必躬亲,我常笑她,她心里除了大王就没有旁人,连我这个亲生女也占不到一星半点的分量。”说罢掩口而笑。抚悠亦笑道:“陇西夫人对大王确实关爱逾于亲生。”“娘子也看出来了吧!”上官珏以手加额,“每每我说阿娘心太偏,她老人家总不承认,这回我可是找到个公道人!”两人都笑。笑罢上官珏却叹道:“如今阿娘身子大不如前,她伺候了大王半辈子,生怕哪一日她走了,别人都照顾不好大王,所以这几年有意历练我,让我打理府中之事。无奈阿珏驽钝,总不能令阿娘满意,这次选孺人,摆明了是阿娘要考我,我不想令阿娘失望,才来请娘子帮忙。娘子即便忍心看阿珏在母亲面前丢脸,可怎能忍心让一个半百老人为身后之事忧心?”
  这一番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谓滴水不漏,抚悠暗道:“不愧是陇西夫人调|教出来的人。”不过让她决定管管闲事的,并非这番话有多动人,也不是为了安慰老人家,而是她听出来,这哪里是刘氏要考女儿,分明是刘氏母女一明一暗,要来考她!她要拿下刘氏母女,这正是一次好时机。
  抚悠再辞,上官珏再请,做足了“我是逼不得已才说”的戏码,抚悠才歪了头,侧身越过肩远远地看那案上的木牍,上官珏一一介绍:“按她们入府的次序,大宇文媵、萧媵、郑媵、诸葛媵、柳媵、陈媵、小宇文媵。”抚悠轻“咦”了一声:“诸葛孺人应是同诸葛媵同时入府的吧?”“是,她二人都是前蜀王诸葛敞之女,大王平定西蜀后,圣人赐予大王。”抚悠不解:“我原以为郑媵是因比诸葛孺人入府晚才没当上孺人,原来竟有三位媵在诸葛孺人前入府……”上官珏明白抚悠所惑,笑道:“诸葛孺人入府时也是媵,此前王府只有一位卢孺人。”抚悠忖度:“此‘卢’与左仆射的‘卢’可是同一个‘卢’?”
  “娘子猜的不错,圣人与卢相年少时有布衣交,因此初为大王选孺人时便欲结两家之好,从卢家选的娘子,无奈这只是圣人一厢情愿,大王与卢相的关系却……”见抚悠明白,上官珏续说道,“孺人那时年轻不懂事,竟与大王去闹,不闹还好,这一闹大王彻底翻了脸,孺人年纪轻轻,如今却已心如枯井,也甚是可怜。”叹息了一会,上官珏道:“自那以后,凡家中近亲有在朝中居官显要者,大王一律不纳,就怕惹出这种麻烦,大王固然心烦,也白白害了一个好端端的娘子。岐王府的亲信,大王也不与他们结亲。张家的四娘子,她自己以为父亲是大王的舅父,兄长是大王的膀臂,同母的阿姊过继了给大王当亲姊,就能助她当上岐王妃,其实恰恰相反,因着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大王才绝不会娶她。大王不会为了女人与自己的股肱羽翼失和。”抚悠听到这里,心想:“我阿舅也算是岐王股肱吧,这样说……”
  “当然,若真是大王喜欢,那自然另当别论。”上官珏笑着看过去。心思好像被看穿了的抚悠闹了个大红脸,忙以扇遮掩,岔开话道:“娘子还没说诸葛孺人呢。”
  “是了。诸葛孺人雅好文学,能诗能赋,为人贞静本分,她那个妹妹,”说到此处,上官珏不禁摇头,“可没一点像她。”抚悠想起方才那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忍俊不禁。“诸葛孺人很得我阿娘喜欢,阿娘便向大王荐她,所以她就越过了前头的大宇文媵、萧媵、郑媵做了王府的第二位孺人。”
  抚悠默默点头,心道:“难怪方才郑媵骂诸葛媵连她死去的姊姊也不放过,原来旧恨在这里呢。”
  “这七位媵,头一等,郑媵出身荥阳郑,柳媵出身河东柳,都是山东高门;次一等,萧媵与陈媵分别是南梁与南陈皇室后裔,江南显赫世家;最后是诸葛媵与大小宇文媵,诸葛媵是西蜀公主,大宇文媵是前朝恭帝宇文燕山的女儿,甫一出世就改朝换代,所以并未册封,虽是公主的身份,却无公主的名分,小宇文媵是梁国灵帝宇文弘业的妹妹,东平长公主,几位亡国公主都是圣人赏赐大王,以奖战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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