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景眉头紧锁:很多话其实只能事后印证,但心里存了那个事的人,总会在事前便有意无意地关注各种预征,岐王他不便置评,但他乔景确有萧何之志!可话出自一个小娘子之口,却让其可信度大大降低,乔景有些好笑地想:“若是一个道骨仙风的白须丈人跟我讲这番话,我许更欣喜。”
“但愿……”他喟然长叹,“但愿你的眼光比许劭还毒。”
三日后,有休详坊故人拜访,抚悠见乔景满面笑容亲自前来,知是事成,便坐上了他准备的马车,往岐王府去了。想着要见到当初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赠金退婚的岐王,抚悠心下烦乱,她虽无意于岐王,尴尬却是免不了的。倚在车厢内,心绪隐在垂下的长长睫毛之后,抚悠暗道:“只将自己做秦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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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总有些乏善可陈,除了常绿的松柏绿竹,山石没了遮盖,□□出刚健的青灰本色,湖水也从一位盛装丽服、婀娜丰腴的少妇变成了鬓染霜华、衣着淡雅的中年妇人。弘义宫自然不会像洛阳宫,有宫人裁剪出美丽的绢花扎在树上,因而鹰翼一般的青色飞檐张开胸襟自由吐纳着冬的寒冷与孤傲,将每个走近它的人携裹进刚毅凛冽的旋流,令人不由自主地喟叹它的磅礴与壮观。
抚悠所经之处是宫殿前部,进进出出的都是护军府、亲事府、帐内府的护军、长史和各曹判司,另岐王自十岁出阁,便领了尚书令、左右卫大将军,这在伐蜀前只是以亲王身份挂的虚职,但在伐蜀后他便有意渐渐收回实权,因而进出王府的也包括六部两卫之人,只是具体抚悠便分不清了。此时在她眼中也无非文武两类,尤其武人给人印象尤深,那些上过战场的军人们平日走起来也是龙行虎步,迎面卷来一股肃杀。而这些人与乔景问候时,后者不介绍,他们也就当完全没看见她这个陌生人,最多好奇地在她身上很快地扫一眼,走过之后,大步流星,没有一个回头看她第二眼,不由让抚悠佩服岐王府治府、治军甚严。
乔景引抚悠进了一间小殿,殿内布置开阔、简约又实用,冬日里摆上几张小案,上几碗热酪浆,极适合不多的几个人交谈对饮。乔景先请抚悠入座,随后打发了一名婢女去问话,婢女去不久便有一侍卫前来,与乔景、抚悠相互见礼后,那相貌英武的年轻人道:“大王刚打完马球,请客人在殿内稍后。”又对乔景一揖,“请乔记室先至凌波殿。”乔景对抚悠道了声“失陪”,便匆匆去了。
“你……我们是不是见过?”抚悠叫住正待退下的侍卫。
侍卫抬头看她一眼,简洁地否定道:“没有。”礼貌地躬身退下。
如此异常淡然的回答反让抚悠肯定就是他了。初来长安困窘之时,她曾想找些活做,一次险些被人骗去平康坊,幸好这名侍卫“恰巧”路过,责斥了那人,并嘱咐她“平康坊不是良家子去的地方”。她虽不熟悉长安,可也对“不是良家子去的地方”有些模糊的认识。但他为什么不承认认识她呢?抚悠微微瘪起嘴,想:“谁知道他是恰巧路过,还是有人正流连在平康坊内?怕是给他家大王遮丑罢!哼!登徒子!”
说到登徒子、轻薄儿,难免又联想到那日轻薄了她且害她大病一场的少年,可想起他的样子却又莫名地脸红。他从头到脚浑身湿透,却不见一丝瑟缩,精神奕奕得仿佛冬天里的太阳,那么多人,可再找不出第二个有他那样的张扬明锐,自信夺目。
一缕头发从精心簪好的发顶落下来,湿嗒嗒黏在脸上,如玉的肌肤在激烈活动后透出玛瑙般的红润。他的轮廓在中原人中无疑是深刻的,鼻若悬胆、目若点漆,即使是眉骨上的小小疤痕,也诱人可爱。
他的身材并不魁梧,却极匀称,手臂长而结实,肌肉线条充满男人的力量。身长腰细,尤显出众。抚悠擅射,知道那样的身材代表着臂力和柔韧,也许是一名很好的射手……
说实话,抚悠其实还想再见他一面。
☆、不相见
穿胡服、打马球、饮葡萄美酒、啖胡饼羊肉,听西凉乐,赏龟兹舞,长安贵族的生活永远鲜丽多彩,新近长安又流行起昆仑奴和新罗婢,出门能带上一两个,总是十分体面的事。不过昆仑奴从南方来,途经赵国,新罗婢从东边来,途经梁国,尽管城中贵人争相抬出高价,数量却总是有限。
所以,弘义宫中,刚刚打完马球,沐浴之后换了燕居的圆领衫,随意披了一件锦领翻领胡服在身上的岐王李忧离摇晃着手中盛着玫瑰色液体的金筐宝钿图案花纹杯,心里盘算着打下赵国和梁国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昆仑奴和新罗婢了——昆仑奴也倒算了,新罗婢可是温顺乖巧得很——“登徒子”李忧离弯起嘴角,眼睛里闪过一抹亮色:“如果告诉景明他们就是为了新罗婢也要打下梁国,不知他们会是什么表情呢?”
婢女袅袅婷婷而来,纤纤玉手端上了一大盘淋了捣碎了的樱桃、杨梅汁肉的酥山,摆在岐王面前的小案上。冷哈哈的大冬天里,冒着寒气的酥山虽然可口,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消受得起的“享受”。陪坐左右的两位年轻郎君,他俩案上摆的都是热茶,其中一位是抚悠在洛阳见过的张玠张如璧。
“大王少吃些,阿娘说了,冷热交替,当心吃坏肚肠。”
服侍岐王身侧的相貌出众的娘子说话很是放肆,可李忧离只用眼尾余光扫她一眼,便接过宝相花边的银匙,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带着奶香的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味道在口中融化,李忧离闭上眼睛,神态怡然地长长“嗯”了一声,看上去似乎四肢百骸都顿时为之一爽,却让那娘子忍不住地要飞眼刀。
“那些龟兹舞女准备好了?”
“是。”婢女垂首问道,“大王现在要看吗?”
李忧离“嗯”了一声,婢女轻轻合掌,候在屏风后的龟兹乐师、舞伎鱼贯而出,向岐王行过礼后,持箜篌、琵琶、五弦琵琶、笙、横笛、箫、篦篥、毛员鼓、都昙鼓、答腊鼓、腰鼓、羯鼓、鸡娄鼓、铜拔等十几种乐器的乐师分左右就坐,妙龄的龟兹少女也摆出了开场的姿势,她们头戴镶宝石黏华羽的帽子,身着无袖露脐锦制上衣,罗裙低低卡在脐下,水蛇腰身煞是撩人。岐王的目光从那些异域美人身上扫过,有些漫不经心。
乐声起,舞衣旋,轻纱掩着金钏银镯华光流转,罗裙扬起,露出□□的双足和莲藕一样的小腿。乔景来至凌波殿时,看到的就是这副龟兹热舞的景象。岐王身后的婢女看到了他,低语一句:“乔记室来了。”岐王的视线从眼前舞动的融融□□转向双手抱在身前笑呵呵比春风还春风的中年记室身上,朝他招了招手。
众婢搬上了新的坐榻、食案、凭几和手炉,原坐在岐王右手侧的年轻郎君起身坐到了张如璧下手,空出岐王左手侧的位置。乔景却没有坐,对李忧离行了礼,又与两位年轻郎君相互致礼后道:“大王,秦娘子到了。”李忧离却什么也没说,只用银匙指了指坐榻,待乔景坐下,他才笑着问:“景明要不要来一些?”乔景一看那酥山就冷得浑身起疙瘩,忙笑着摆手:“太冷太冷。”贴心的侍婢已端上热茶。
乔景见岐王似乎并无起身之意,便问道:“大王不去见见吗?”
“怎么?景明觉得我有必要去见吗?”
“大王,秦娘子非寻常人。”
“何以见得?”
“昨日她对我说‘岐王是成大事之人,天下人当信重’。”乔景此话出口,张如璧与那末座青年也不由对视一眼。李忧离却笑出声来:“人家说句恭维话你也当真,景明真是老实人。”
乔景低头寻思片刻,道:“即使是恭维话,一个小娘子能说出这种话来,也不寻常。”
李忧离却仍不以为然,对陪坐在身边的,张如璧之外的另一位年轻郎君道:“十郎去吧。”转头对乔景笑道,“景明陪本王看歌舞。”看着没有丝毫犹豫领命而去辛十郎,乔景知道这事在他来之前已议定了。
乔景对龟兹的歌舞并不感兴趣,没看多久又开口问道:“大王,要不要知会十三郎,让他把外甥带回去?突厥毕竟蛮荒,而且恐怕将来要成为兵凶战危之地……”
张如璧暗道在理,却听李忧离平静道:“她是阿史那夏尔最信任的人,我们少不了她。”
“可是……”贺倾杯那里如何交代?
李忧离似是看出幕僚的担忧,笑向他道:“你怕十三郎知道了会有怨言?”盯住乔景那只淤青未退的眼,李忧离眼眸中漾出笑意:“他再有怨言,最多把你另一只眼睛也打青,难道还会找上我吗?”
张如璧没有忍住,不厚道地“噗嗤”笑出来。乔景脸上一红,知道嘴皮子上谁也占不了大王的便宜,也不再自讨苦吃,只垂首道:“是……”
李忧离看乔景沉默,有心寻他开心,问道:“景明觉得本王这里的茶不错吧?”
“是……”虽然开始确实喝不惯,可自从岐王伐蜀归来,王府待客全改用茶,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而且长安城内的贵人们喜欢不喜欢的如今都流行喝这个——大约,还算是这位总爱尝鲜的岐王起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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