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祺钧说这话脸上并没起什么波澜,好像早就料到事情会跟严大人有关似得。
一旁他的下属,如今掌管着詹事府大小事务的少詹事林之焕,心里却惊起了惊涛巨浪,他不可置信地问他:“大人是说……严大人有谋反之心?”
侯祺钧闭目揉着眉心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却不再提此事,而是说:“盐商那边你留心盯着就是了……可还有别的要紧事?”
这么轻描淡写?林大人愣了片刻,犹豫了一下才说:“旁的到没有,就是有一件事比较奇怪,最近严大人跟新晋的那位侯爷来往甚密,常聚在茶楼喝酒谈心,也不知是在谋划着什么……需不需要下官派人去查探查探?”
他手握重兵,若是被严大人拉拢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特别是侯大人还说,严大人是有谋反之心的,那就更不能让他站在严大人那一边了。
侯祺钧笑了笑说:“不急。且看看严崇想做什么吧……不过,以那人忠厚老实的性子,只怕很容易就严崇被算计了。”
“那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侯祺钧摇头:“倒是不必,都察院的白大人跟他有姻亲,只怕也收到了消息,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若他还是执迷不悟,那就只能把他归到严崇党来对待,该当如何就如何了。”
宁沁听到都察院白大人就忍不住站了起来,她十分好奇,他们口中的那个新晋的侯爷到底是谁,下意思就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挪了半步。
可她脚步落下,地下的树叶就发出一阵清脆的践踏之声。
“谁在那里?”张义喝道。
完了!被发现了!
宁沁拔腿就跑。
“大人,是宁家小姐!”张义却先认出了她,朝一旁的侯祺钧回禀道。
“无论是谁,听了我们的谈话,也是留不得了。”那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
宁沁心慌慌的,听人墙角果然是不好的,她想也不想就朝左边的小道跑,那里树木茂盛,道路却很小,说不定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张义,你还不快去追!”少詹事林之焕林大人在一旁催促道。
张义额头直冒汗,大人都还没发话,他在这催个什么劲儿……大人来灵福寺跟林大人见面,原本是清过场了的,这一路都有穿程子衣的侍卫守着,也不知道这宁家小姐是怎么跑过来的。
他看了抬头看了一眼枝干粗壮的菩提树,这才发现,树的另一边还有一条青石小道忘了派人守着,宁小姐应该就是从那里来的。
大人也没特地约在此处,跟林大人一路讲着话才走到此的,所以他也没刻意留意周围,也难怪会被宁小姐钻了空子。
☆、第23章 杠上
等殿内的听经的女眷都走了,宁夫人才上前,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跟方丈说起宁沁的事来,“大师,小女近日生了一场病,也不知在病中做了什么噩梦,醒后每日必到佛堂念经,抄写经书。她小小年纪就这般向佛,我心里有些担心……遂想来问问大师,可否有化解之法?”
释静方丈老的已经看不出年龄了,他穿着宽松的袈裟,留着一撮雪白的山羊胡,眉目间说不出的祥和。
听了宁夫人的话,他笑着念了声佛号,“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宁夫人似懂非懂,释静大师手里捻着佛珠,朝她微笑:“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宁夫人虽然没完全参透,却听到他说一切都是虚妄,不免问:“大师是想说,沁儿梦里的东西都是虚幻的,让我不必担忧?那既然是虚幻的,为何会令沁儿这般害怕,需要每天到佛堂才能化解呢?”
释静大师微笑说:“佛能使人心静,小施主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心性,夫人该感到高兴才是。”
她哪能高兴的起来!她会来这里,就是怕自己的女儿会一时想不开,有了常伴青灯古佛的想法,那可就真糟了。
如今大师还跟她打哑谜,尽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如今又说沁儿有向佛之心,她心里就更担心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急切就问:“小妇人只想问问大师,沁儿这般……可是中邪了?不知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释静大师柔和地捋了捋山羊胡,笑得高深莫测:“非也,非也。一切皆有定数,不可说,不可说。”说完就笑着朝宁夫人行了合十礼,缓缓出了大殿。
直到他踏出殿门,宁夫人耳边还能隐约听到他嘴里念叨着:“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很高深的样子,把宁夫人搞得满头雾水。
她唯一听明白的就是,她问释静大师沁儿是否中邪了,大师回答了非也。
宁夫人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朝着释静大师离开的方向,合手虔诚地回了一礼,这才由领着一众婆子丫鬟回厢房歇息。
还没坐多久,前去求签的严夫人就来厢房找她说话,两人谈了许久,将近傍晚,严夫人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开。
知客师父很快端了斋饭素食上来,宁夫人不免问起宁沁的去向,孙嬷嬷却答,自从听大师讲完经,就没见小姐回来过。
宁夫人顿时担忧起来,连忙派人出去找。
又是傍晚,天上又乌云密布的,估摸着是要下雨了,沁儿的病才刚刚好了些,若在淋了雨,出了什么意外,那她可就没法跟老爷交代了。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搁下碗箸,披了外衣,就出了厢房,跟着侍卫、婆子一块找宁沁。
……
宁沁心里虽然慌乱,但耳朵很灵,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林大人说的话。
从小在将军府长大的她,自然知道那句留不得是什么意思,她心顿时就跳到了嗓子眼,想着这下彻底完蛋,偷听不成,倒要把小命弄丢了。
她心中懊恼不已,早知道就不让知画去讨茶水了,知画好歹也学过点拳脚功夫,如果有她在,还能帮她出出主意。
如今倒好,就剩下她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了。
她边跑,眼泪就边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也没仔细看路,瞅着空子就钻了进去。
但刚刚丢红绸就把体力耗光还没恢复过来的她,很快就气喘吁吁跑不动了,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等她稍微缓和过来,就看到地上的光线忽然不知被什么挡住了,她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瞪,如遭雷击。
“你……你……你怎么追上来了!”宁沁一边慌张地后退,一边惊恐地看着眼前身穿一袭石青色道袍的男子,“我,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她起双手,跟他保证道。
试图通过这个方式,让他放自己一命。爹爹曾经教过她,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她占下风,保住小命才是王道。
“我,我告诉你……我爹爹是大将军,你,你,你如果敢杀了我,我爹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宁沁一边后退,一边威胁道。然而,从她颤抖的声音里,很容易就听出她底气不足。
侯祺钧顿时失笑,眼前的人,分明已经害怕得哭出来了,还是瞪红了双眼,强壮镇定地威胁他。也不想想,他如果真想杀她,她一个小丫头,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宁将军……他若想杀一个人,自然会做的滴水不漏,哪里会让宁将军有机会查到他头上。
“你很害怕?”侯祺钧觉得现在的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让他忍不住就想逗一逗她。
侯祺钧斯条慢理地靠近她,直到把她逼到一棵大树下靠着,他才停了脚步,“什么都没听到,嗯?”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似乎十分享受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宁沁却觉得他说这话是有些怒了,那笑就跟锋利地刀子似得,看得她双脚打颤,浑身冰凉。
她绞着袖子往后挪,可树就这么点儿宽,她一挪就挪到边上去了,身子一晃,就要跌倒在地上了。
侯祺钧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没伸手替她挡一挡,宁沁很快就跌坐到地上去了。
她坐在地上,一边惊恐地看着他,屁股边害怕地往后挪,眼眶红红的,泪珠在眼里打转。
又要哭了?
侯祺钧皱了皱眉,弯下腰,脸凑近她,认真又享受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眼泪已经滚下来了,却很快拿沾了泥沙的手去擦,擦完整张小脸看起来都脏兮兮的,但她咬着嘴唇,哽咽得不能自已,却始终没哭出一点声音。
这小丫头,还是这么倔……
不一会儿,天上乌云压顶,光线很快就暗了下来,偶尔还能听到远处打雷的声音。
侯祺钧抬头看了眼天色,极不悦地皱了皱眉,又看看地上犹受惊的幼兽一般的小丫头,终是叹了口气,弯腰朝她伸出了手。
她这才多大,哪里又懂得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她计较些什么……她现在也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又何必把对她的心结算到她头上呢。
一切都还早不是?或许他还能改变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