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父进来换了三次茶水,对面相坐的两人依然不动如山地做着自己的事,小师父暗暗称奇,却很快敛了情绪,默默退了出去。
“施主可有兴趣跟老衲下一盘棋?”等小师父第四次进来换茶,方见释静大师缓缓睁开眼,跟对面年轻的施主如是说。
小师父脸上不免露出诧异之色来,方丈棋艺高超,已经许久不曾与人对弈了。方丈上一次下棋,还是几年前皇上来灵福寺为民祈福那会儿……
侯祺钧合了书,神色平常道:“棋艺不好,倒要请方丈手下留情了。”
方丈笑着念了句佛号,转头让一旁呆愣的小师父去拿棋,小师父却又隔了好半响才回神,依言去取棋盘。
棋盘还没取来,释静大师就含笑问他:“施主也信佛?”
侯祺钧道:“我信我自己。”
方丈神态从容地笑了,也没再问他什么,心无旁骛地跟他下起棋来。
……
宁将军见完严大人已是晌午了,他心里惦念着妻儿,就没留在严府用午膳,回宁府换了身衣裳,就让人套了马车,马不停蹄地往灵福寺赶。
即便已经加快了行程,他还是临近傍晚了才到达灵福山,一到山脚下,天就灰蒙蒙的,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山路有些滑,车夫怕伤了他,也不敢行太快,很自然就耽搁了好些时辰。
等他到灵福寺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雨也小了很多,他一刻也不停留就去了妻儿所在的厢房。
已经有知客师父知会过宁夫人,说宁沁因为雨太大,暂时留在了方丈禅房避雨,让她们不必担心。
宁夫人心里却仍然有些不踏实,知画满身湿透地从外面跑回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她面前,跟她说宁沁失踪了,她找了好些地方也没找到。
这会儿知客师父却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她在方丈禅房避雨,也不知道她被淋到了没有……
宁夫人很不放心,等知客师父一离开,她就吩咐身边的仆妇拿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撑着伞,打着灯笼就要往后山去。
一出门就遇上了正巧赶来的宁将军,宁夫人连忙把宁沁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还很担忧道:“也不知道沁儿淋湿了没有……她的病才刚刚好些,若再受了凉,那可怎么好。”
宁将军连忙轻抚她的背,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沁儿聪明伶俐,也不会傻傻地站在外头淋雨的。她既已去了释静大师的禅房,就说明没出什么事……”
他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不过眼看就要入夜了,沁儿一个女孩子,留在方丈禅房到底有些不方便……刚下了雨,山道也滑,你累了一天,就先在厢房歇着吧。我带人去后山接沁儿就好。”
方丈素来喜欢清静,倒是不好这么多人大张旗鼓地去接人……
宁夫人点了点头,跟着仆妇和侍卫找了一圈,她也确实有些累了。
等宁将军走了,宁夫人就回到厢房吩咐身边的仆妇:“沁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淋雨,你们去跟知客师父讨两碗姜汤过来,待会让沁儿喝了驱寒。”
……
禅房周围也没点很多灯,四周黑漆漆的,只能看到中间的几间房亮着灯。
方丈德高望重,宁俊荣也不好直接往里边闯,解了身上的蓑衣斗笠,亲自走前去敲门。
开门的小时候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他:“敢问施主是……”
“听闻小女在此处避雨,我是来接她回府的,还劳烦小师父通报一声。”他双手合十,虔诚而又恭敬回道。
释静方丈深得皇上敬重,就连皇上也对他尊敬有加,他作为臣子,自然不好太过失礼。
小师父却又打量了他一会儿,也没要请他进来的意思,就道:“施主稍等,我这就去回禀方丈。”
宁将军颔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这么站在门外等他。
过来一会儿小师父才出来,手里端着油灯,态度恭敬许多,道:“施主请随我来。”
宁将军却没有因为他态度转变而有所怠慢,转头吩咐一众家丁侍卫婆子:“你们且在此等候,我接了小姐便出来。”
众人恭敬应是,宁将军这才跟着小师父进了禅房。
宁沁正在禅房里睡得安稳,他弯腰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物,是干燥的,料想是没淋到雨。
他忙跟小师父道谢,小师父却道:“施主倒不用谢我,是另一位施主送女施主过来的。他为了给女施主挡雨,衣衫都湿透了,施主若要谢倒是应该谢他。”
宁将军错愕,下意识就道:“另一位施主?不知道那位施主如今在何处?我想亲自跟他道谢。”
小师父却不愿意说了,他笑着道:“方丈让我转告施主,他正与人对弈,就不见施主了。”
说着就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平安符交给宁将军,“这是方丈让我转交给女施主的,说是能治女施主的梦靥。”
宁将军感激地接了过来,小师父捻了声佛号就离开了。
宁将军把宁沁背了起来,也不知是感觉到来人很熟悉还是怎样,她出乎意料地没被吵醒,只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就静静地趴在宁将军背上睡了起来。
他失笑,觉得女儿怕是累坏了,也不想吵醒她,下意识就放缓了动作。
等他出了门,不自禁就往方丈所在的禅房看,果真如小师父所说,方丈正与人对弈。
两个身影相对而坐,寂然无声地落子,动作皆不快,似思考了很久才敢落下。
据说方丈棋艺高超,鲜少有人能与他对弈……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竟让方丈需要思索良久才落子,可想而知,此人棋艺定然十分精湛。
他却也只看了一会儿,就抬步离开了。
……
“施主似乎不太专心。”等宁将军走了,方丈忽然跟侯祺钧说了这么一句话。
侯祺钧笑了笑说:“是方丈棋艺精湛,小生自愧不如。”
释静大师双手合十道:“前世不修今世苦,今世不修来世愁,阿尼陀佛……”
侯祺钧垂眸苦笑。
☆、第27章 缘由
宁夫人等得有些心焦,仆妇端上来的膳食也没吃几口,就连前来拜会的严夫人,也被她寻了借口打发走了。
孙嬷嬷见她急得在房里打转,忙过来安慰她:“夫人,您也别太担心了,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刚刚知客师父不也说了,小姐在方丈禅房好好的呢。您呐,你安心地坐下来等老爷带小姐回来。”
夜渐深了,屋外还飘着细雨,四周如同被蒙了一层水雾,不觉让人有些压抑。
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到底坐了下来,跟孙嬷嬷说:“自从老爷回来以后,沁儿不是生病就是失踪,我这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我也知道有释静大师在,沁儿不会有事,可我总觉着心里不踏实。”
孙嬷嬷递给了热茶给她,含笑说:“小孩子总免不了磕磕碰碰的,就像您小时候,不也是三天两头的出点岔子,如今不也平安过来了?沁儿小姐聪明伶俐,又懂事孝顺,佛主自会庇佑她平安无事的。”
她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刚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想起另一桩事来,忙问道:“不过,沁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到跑到后山去了?在殿内我就嘱咐过她,灵福寺开寺期间鱼龙混杂,四处不乏乞丐盗贼,哄人的花样层出不穷,让她切勿乱跑,供奉完长明灯就回来……”
她说着就往边上瑟瑟发抖的知画看了一眼,“她怎么没听我的话,连个侍卫也不带就去了后山?”言语间已含有指责之意。
知画脸色煞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夫人饶命……是小姐说要去后山挂祈福带,不让侍卫跟着……小姐执意如此,奴婢……奴婢也劝不住。”
“即便如此,你如何又将沁儿一人丢在后山,自己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跑回来?”宁夫人问她。
她也知道自己女儿性子倔,一旦决定要做的事,很少有人能劝动,但她没想到,犯过一次错的知画,还会如此疏忽大意。
若不是知客师父来的及时,她恐怕都要心急如焚地把整个灵福寺翻过来了,扰了寺内僧人清修不说,还可能惹人非议……毕竟女子失踪这事,可大可小,稍微有点眼界的人,都不会大肆宣扬。
这也是她为何不让寺内僧人帮着寻找的原因。
知画自责地快要哭出来了,“……小姐说什么也不让我帮忙丢,说是要自己亲手挂上去才灵验,奴婢实在没法子……后来小姐扔累了,就坐在菩提树下休息,觉得口渴,就遣奴婢去附近的禅院讨碗茶水喝……等奴婢回去的时候,小姐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红着眼眶说:“奴婢还在两旁的道路上看到了穿程子衣的侍卫,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阵仗……奴婢想循着小道去找小姐的,却被那些人给拦住了,奴婢没法,只能等那些侍卫走了,才敢去找小姐……”
说着她就低下了头,咬着嘴唇,满脸自责,小声道:“奴婢当时心里急,也就没想到……要先回来告知夫人……”她跪在地上给宁夫人磕头:“夫人,您责罚我吧,是我照顾不周……若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知画也没脸见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