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一旁说话的年轻女眷中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一个身穿鹅黄色挑线裙,折枝花杭绸褙子,梳着双螺髻的少女走了过来,中等个子,身材有些圆润,相貌看起来也不出众,倒是那双含水的眼眸,把她整个人都衬得活了起来。
她笑盈盈地过去给娘亲行礼,等到严夫人给她介绍她的时候,她一双眼睛就骨碌碌地转了好几下,宁沁被她这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她却很快走过来挽了她的手,亲昵地叫她:“沁儿妹妹。”
宁沁觉得她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反而有装模作样的嫌疑,她有点不喜欢这种心里装着事的人,也没应她,抽回手就退到了娘亲身边去。
余光瞥见她神色一僵,宁沁抿了唇笑,娘亲却很快拉了她给严小姐道歉,“沁儿平常很少出来,兴许有些怕生,还望小姐不要见怪。”
严夫人笑着说:“何必说什么见不见怪的话,都是小孩子,玩多几次就自然就熟了。”然后又牵了严小姐过来,笑着跟宁沁说:“沁儿是第一次来灵福寺吧?待会让月茹带你去四处逛逛,我经常带她来灵福寺上香,她对这边很熟,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听说这儿白玉石质八角长明灯楼已经建好了,想让她去供奉一盏白石须弥式莲座刻尖拱龛的长明灯,沁儿要不要也去供奉一盏?”
宁沁抿着唇没说话,暗底却不免有些心动,她供不供都没关系,她倒很想给爹娘供奉一盏,以求佛主保佑爹娘福寿安康。
她路上还听娘说,这儿有一棵上百年的菩提树,只要把愿望写在红绸上,再把红绸系到菩提树上,佛主就能满足她的心愿,她也想去系一条……
但这些不用严小姐陪着,她也会自己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宁沁下意识就不想跟她处在一处。
不过就是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娘为什么要百般讨好。严月茹心有不愿,却还是依严夫人的意思,朝宁沁走了过去,笑着说:“沁儿妹妹,等听完大师讲经,我陪你去走走吧……这儿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今日正好又是开寺的日子,外头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宁沁依旧沉默不语。
她却并不在意,露出个温柔娴静的笑容,又道:“我还听说灵福寺后山有一株四人合抱粗的菩提树,枝叶极其茂盛,很多夫人小姐都会去那儿系许愿带呢,沁儿妹妹想不想去看看?”
宁沁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心动却依旧不说话。
她神色就有些僵了,宁夫人觉得女儿今天实在有点失礼了,别人费尽口舌说了一堆讨好她的话,她却一声也没吱一下,不由得拽了拽她的衣袖。
娘亲生气了……宁沁正想着要用什么话来搪塞她,殿内的云板却响了起来,大家都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开始听释静大师讲经。
宁沁松了口气,带着些许歉意地朝她笑了笑,也回座位坐好。
宁沁没想到的是,她竟故意坐到了她身边来。
释静大师讲得经浅显易懂,说话也很风趣,众人都听得很认真,宁沁也不例外。
严月茹忽然拿手肘撞了撞她,“你刚刚干嘛不理我?”声音没了刚才的友善,反而带了几分忿忿。
她是当朝首辅严大人的嫡女,旁的闺秀见了她,都巴不得飞奔过来讨好,她却好,非但对她的示好不理不睬,还敢给她眼色看!简直就是气坏她了。
她心里忿忿,早就把临行前严夫人叮嘱她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你以为我那么想陪你玩?要不是看在娘的面子上,我才不屑跟你说那么多。”
宁沁很认真地听着大师讲经,脸上也没见有多少表情。
严月茹顿时有些气,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说:“待会娘亲让我带你出去,你若再敢不理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语气中明显带着威胁。
一旁的闺秀听到动静,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她。
宁沁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扰了大师讲经,只能低声说:“听大师讲完经再说。”
严月茹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以为意,转头却看见自家的娘亲带着警告地看着她。
她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吞回了肚里。
听完了经,严夫人果真喊她带宁沁出去,宁沁本不情愿,但宁夫人好像也有意支开她,好说歹说劝了她许久,宁沁无奈,只能跟着严月茹出去了。
等到出了大殿,严月茹就指着一条青石道,跟她说:“从这儿过去不远就是灯楼,灯楼后面有一条小道通往后山,你要去供奉长明灯还是去看菩提树都随你,我还约了姐妹见面,就不陪你了。”
走时严夫人让她带宁沁去灯楼供奉长明灯……
宁沁并不意外,笑了笑,说:“多谢严姐姐指路。”
严月茹哼了一声,“别叫得那么亲热,谁是你严姐姐!”说完就领着一众婆子,侍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了,宁沁反而觉得很自在,和知画沿着青石道往灯楼走去,一路有说有笑的,倒也惬意。
灯楼高出其他楼阁许多,一眼就可以望见,两人很快就到了。
灯楼内自有知客师父指引,宁沁就分别给宁将军,宁夫人供奉了一盏白石须弥式莲座刻尖拱龛的长明灯,捐了香油钱,还千叮咛万嘱咐里头的知客师父要好生照看着,千万不能让它灭了去。
知客师父见她小小年纪,倒也没有不耐烦,笑吟吟地跟她解释:“小施主,灯楼里的长明灯都是有专人日夜看管的,你大可不必担心它会灭。”
灵福寺是皇家寺院,里头的管制极严,僧人做事也都谨慎小心,就怕有哪里出错,毁了灵福寺百年的声誉,所有寺内各处每天都有人巡逻,稍发现不对就会立刻禀告住持,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他这么说,宁沁这才放了心,心情愉悦地带着知画去了后山。
☆、第22章 撞见
宁沁没想到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下竟然没人,树上也只零星地挂着几条绸带,还都是在极高处的,她心里既欣喜又低落。
欣喜的是,她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在这扔绸带,没人打扰了。
低落的是,树太高了,她就是拼了命地跳起来,也不见得能把绸带扔上去。
知画已经捡了石子系在绸带上,看她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菩提树,秀眉微蹙,连忙笑着跟她说:“小姐,不如让奴婢来吧?奴婢个子比您高,力气也比您大,一定能扔上去的。”
“那怎么行!”宁沁想也不想就拒绝,“亲手挂上去才能显出诚意,你帮我就不灵了!”
可凭你那点力气,也要能挂上去才是啊!
知画心里忍不住嘀咕,却也知道只要是宁沁认定的事,就很难改变了。
她只能走过去教宁沁怎么扔会比较高,“选的树枝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太大了不容易扔,太小又容易滑下来。您扔的时候,要往远站一些,不然很容易砸到头……最好是斜着扔,否则手臂容易酸。”
宁沁都一一记了下来,等到扔的时候,却还是觉得很吃力。
树实在太高了,她个子又不高,平时也没做过什么粗活,手上也没力,扔了几十次也没触到树枝,她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知画连忙往地上铺了帕子,宁沁就坐在菩提树下休息。
坐了半响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遣了知画去知客师父那里讨杯茶喝。
知画开始还很犹豫,但看到自家小姐实在难受,也只能留心叮嘱了她一番,匆匆跑去临近大殿讨茶水去了。
宁沁感觉很疲惫,很快就靠着菩提树小憩起来。
等她再次睁开眼,就听到不知哪儿传了对话声过来,她竖起耳朵留心听。
就听到有两个男人的对话声,声音开始还很小,宁沁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很快,那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此次秋闱大考,南边盐商蠢蠢欲动,负责监考的孔大人,孟大人都已被人盯上了,前些日子,还有人偷偷送了几箱金银珠宝到他们府上,都没留名,也不知他们想搞什么名堂。下官特地派人查过,那些送珠宝的人跟严大人的一个门生私交甚好,平日还跟盐商有往来,也不知这二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盐商和考官勾结,历来是科举场舞弊的大案,下官不敢有半点马虎,得了信,就连忙过来告知您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听起来他的年龄应该跟爹爹不相上下。
这些考场上的事,宁沁没怎么听宁将军提过,所以也提不起兴趣来听,她略微有些失望,闭上眼就想继续睡她的觉。
但很快,她就睡不下去了。
“严崇的心思不难猜,皇上年事已高,他想独把朝政,就势必会培植自己的势力,盐商虽没什么大智慧,但贵在银子多。士农工商,商历来是排在最末的,严崇这时候随便扶持他们一把,他们势必会感恩戴德,严崇将来若真想起事,他们也可算是不可缺少的助力了。”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是侯大学士的声音!宁沁睡意全无,神情立刻紧绷了起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银子在手,总会有人愿意为他效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