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说要参倒柳亚泽。韩稷意外之余,未免有些羞愧了。
谁说沈家缺少热血?沈雁不缺乏,沈宓同样也不缺乏!
参倒了柳亚泽,那就等于否定了当年朝廷的决定,替陈王平反才叫真正得到了落实!
“趁着眼下我还在通政司,雁儿的祖父也还在都察院,我们先来将柳亚泽参倒,从他这里撕开口子,才能够一步步钳制皇帝,达到目的!”沈宓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双眼在窗外竹影摇曳下透着清辉。“如今这局势,谁先动谁得益,这一次倒不如同心合力创出番新天地来,以绝后顾之忧。”
韩稷心潮澎湃,揖首道:“既有岳父这番话,韩稷已无任何顾虑。”
沈宓接着道:“只是光你我二人尚且不行,咱们先得将顾家董家薛家几家联合起来。
“而最主要的,则是你与魏国公之间必须立场保持一致。内阁动向不明,我们无法确定到时候皇帝会不会寻内阁帮忙,但无论如何,当年陈王的罪状乃是柳亚泽一人经手罗列的,他倒了才能有机会逼迫皇帝让步。”
“我知道了。”韩稷点头:“联合勋贵这些事情我会去做,我与我父亲——我也会尽快会找机会与他详谈。不管他当初是因为什么带我来的韩家,也不管我与我养母之间的恩怨来日如何清算,眼下先办成这件事才是最要紧的。”
“正是。”沈宓道,“我这边也会尽快去寻我们老爷商议。”
韩稷闻言更为安心。沈观裕乃是前朝首辅,而且还并非徒有虚名之辈,有他加入,还愁什么?
他四肢如同注入了无限力量,再一次觉得自己并非那么孤单无望,原来他的身世并非猛如虎,这世上还是有着许多人能够接受并接纳他。既然如此,他又还有什么理由不与魏国公开诚布公地说说这些年他的经历和作为呢?
沈宓这里与他交了底,心里也顿时空爽,从前沈家单兵独马,他为保沈家之余还得保着华家,如今有了韩稷,不但损失反倒还平白多了个帮手,便连本来无奈禁锢着的心也放开了许多,如此情况下,自然对未来又多了几分把握。
只是沈观裕那里,恐怕要费些周折,他终究还多了层皇后那边的顾虑。
不过这也问题不大,楚王死了,郑王被禁了,日后宫里局势怎么变谁也不晓得,等他回来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是。
他略略地在心中作了安排,回到书案后坐下来,见韩稷仍在出神,不由道:“是了,你来寻我有什么事?”
韩稷过来原是为商议婚期,但刚刚接受了他给予的这番惊喜,却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了,遂说道:“没什么事,就是好些天没来给岳父请安,过来走走。”
沈宓打量他,微眯了眼道:“你不是昨儿才上通政司给我送过茶叶么?”
韩稷面上一赧,无言以对。
沈宓眼睛更眯了,抖开手旁的扇子,扇了扇道:“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承认就傻了。
韩稷摸着鼻子站起身,说道:“岳父英明神武,小婿的确是有求岳父,这不后日就过大聘了嘛,我还是想,尽快把雁儿娶过门。”
沈宓听到这事立刻冷哼了一声,狠命瞪了他片刻,将扇子拍在桌上:“我就知道是为这事!”
“还求岳父答应。”韩稷忙道。“诚然岳父与祖父睿智英明,但您二人清贵高洁,偶尔也难免有需要用到小婿这样的粗莽武夫的时候,如今我与雁儿以及沈家的命运已然紧紧联系在一起,坦白说我很需要她,也希望得到她的帮扶。所以今儿特地前来恳求。”
沈宓一张脸拉得老长。
早过门的念头韩家动了大半年,他也抗拒了大半年。可时间真是个磨人的东西,从最开始对他痴心妄想嗤之以鼻,到如今居然并不再那么排斥,这变化竟然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察觉。
照眼下这局势,不但沈家形势被动,韩稷身边也叫做危机重重,如果想要反被动为主动,那就只能从韩稷的身份出发,步步为营地与赵室做抗争。做为一个有远见的父亲,他是应该把他优秀的女儿早日嫁过去帮助他的,只有她过去,韩稷才不算单兵独马。
而且也只有如此,才能够将他们手上的力量最大化。
不想等死,就只能作好准备留好退路,让陈王的冤情大白于天下,让韩稷从此能够堂堂正正地以陈王后裔的身份立足于世。
是不是勋贵,有没有权势,皆不要紧。
要紧的是没有忧患,平安喜乐。
可是他要娶的是他还未及笄的女儿,眼下就嫁给他,真的合适么?
说到底,不是他不好,主要是规矩不对,面子下不来,他也不舍得。
他静默了片刻,端了茶道:“容我再想想。先把聘过了再说罢。”沈宓端着茶喝起来。又道:“顾世子也回来了,正好上晌下面人送来了两筐极鲜美的贝肉,我让人去把他请过来,还有昱儿也说要过来,到时咱们中午一起吃点酒。”
韩稷听得他前半句顿时又有了精神,这话虽然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可让他想想,这里头又包含了多少生机?
他连忙称了声是,坐下来。
碧水院这边沈雁与萱娘说了会子话,曾氏便遣人来唤萱娘过去了。原来萱娘父母的祭日将到,曾氏需遣人回岭南祭拜,萱娘写了祭文给亡父母,这里正等着她回房交差呢。
沈雁正好也要陪华氏下厨学做菜,一起出了院子,便一个往院里来,一个往院外去。
才过了搭着葡萄架的庑廊,拐角忽然走来两个人,走前的那个皱着眉头别别扭扭地,边走还边说道:“我答应了薛停去听戏。什么鲜贝肉,我又不感兴趣。”
走后的那个“嗨”地一声,说道:“难得我和韩稷今儿都在,你又不是跟沈家不熟,咱们好久没见,坐着聊聊天也是好的。”
“我不想见稷叔。”前头那人又闷闷地道。
萱娘听着这声音极熟,遂停步拨开葡萄叶子瞧了瞧,只见走前的那个英气勃勃,峭眉薄唇间暗藏冷傲之色,乃是顾家小世子顾颂,而后头儒雅颀长的这个,却是常与沈莘往来吃茶的房昱,不免就扬声道:“我们二姑爷怎么你了,你这么不待见他?”
第485章 心焦
院中两人扬首望过来,房昱见状笑道:“萱娘怎么在此?”
萱娘放了葡萄叶子,隔棚答了声“路过呢”,便就没了下文。
顾颂瞧望一棚绿叶后那抹着蔷薇红衫子的身影,皱紧了眉,面上满带了不悦。他大概猜得出来她是谁,不过从前虽远远地见过一面,也早已忘了面相,这两年又呆在大营的时间多,更是没什么印象。只不晓得这丫头哪里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挑他的理儿。
不过他不打算跟她一般见识。
就算这世上能挑他理的人不多,也不代表他就得把她当回事。
不过这么样一来,倒是不便再走了,遂闷声与房昱道:“走吧。”
萱娘等他们走了,也才抬步回房。
华氏因为沈雁打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怕她嫁到韩家不会给丈夫做饭惹人笑话,于是最近着重调教着她的厨艺。但沈雁因为前世嫁得差跟没厨艺并没有多大关系,所以学起来毫无压力,不过因为她喜欢吃,又珍惜这一世有亲娘教导提点,因而也总算是有些成果。
前面沈宓待客的时候沈雁就陪着华氏在房里吃,菁哥儿筠姐儿已经八个多月了,像两只小肉虫般穿着对襟的雪白纱衣纱裤在胡床上赛跑,沈雁吃了饭又各自喂了他们点奶糕,像逗雀儿似的跟他们玩了会儿,沈宓就微醺着回来了。
进门见华氏一个人坐在炕头,还以为屋里没外人,唤了声“娘子”便打算过来亲近亲近。
沈雁连忙在屏风后咳嗽起来。
沈宓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立刻整着衣襟站直。华氏也微羞,不过还好。慢悠悠摇着扇子,看着沈雁从里头走到他们面前,抓了一大把青梅,又走了出去。
沈宓道:“这孩子。”在椅上坐下来,却是再也不敢造次。
一时吃了茶,华氏道:“姑爷走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我让人给他做了两双鞋。也没带走。”
华氏是个实心眼。自从韩稷成了准女婿,便将他当成了自家人,听沈雁说他房里并没有贴身丫鬟。鄂氏又已然与他决裂,穿的衣裳都是府里丫鬟们做的,于是一面恼恨着鄂氏的刻薄,一面着扶桑她们亲制了鞋袜。又还找辛乙要来了他的衣裳尺寸,大有要包揽下他的穿着装束的意思。
韩稷开始是不肯接受的。哪里有丈母娘给女婿张罗服饰的理儿?但华氏凉凉觑了门外一眼,飘来一句:“你靠我张罗只怕还靠得住些,要靠我们家那懒丫头,你一年能有一件衣裳穿就不错了。”日久见人心。自当看出来韩稷对沈雁乃是真心,华氏也压根就没必要在他面前替某人长脸了。
韩稷想想那某人连吃个核桃都懒得拿锤子,遂也认命。但又还是不敢接。因为还有个视妻如命的老丈人在旁。
而沈宓咳嗽着望去了别处,不像是介意的样子。他也就大方收下了。
沈宓这会儿见得摆放在桌上两双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轻靴一眼,想起他先前所提婚期之事,不免又有些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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