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对于科举舞蔽案处罚得都相当严,例如大周,不但学子会被终生剥夺科举的权利,就连负责监考的官员假若知情不报,也会被连累获罪。正是由于这一点,沈宓这些日子才像是背着个大石头一样压力重重,眼下不但真查出来有人作蔽,而且还偏偏落到了安宁侯手里——
方才在门口,他明明是一个个盯着搜过来的,怎么会还有人夹带?
沈宓心下疑惑顿生,他走到门口去看号牌,只上头写着“余杭谢满江”几个字。再看这谢满江本人,都已经胡须老长了,这样的人来了这次不定下次还有机会来,因此会铤而走险想要捞个功名倒也不算太意外。
他凝眉望着这谢满江:“你是如何夹带进来?”
谢满江哭着道:“在下,在下藏在发髻里……”
发髻?这又怎么可能!进门的时候不光是身躯四肢,就连脚趾头都查过了,又怎么会藏得住在头发里?
不管他用的什么方式,总之是已成事实,晃过认罪这么快,都不用怎么敲打就认了,这却使得沈宓更加疑惑起来,倘若他真的那么在乎这次考试,又怎么会这么痛快就招认了呢?
他看了眼安宁侯,说道:“既然招认了,自然就该送官法办。侯爷既在现场,不如就请侯爷代劳,将此人押送到前院去,交由刑部发落。”
安宁侯正要答话,谢满江忽然跪爬过来,拖住沈宓衣摆,站起身道:“沈大人且慢!我可是有来历的,你怎可随意拿我?”
沈宓冷颜道:“管你是什么来历,今日便是皇亲国戚,那也得按规矩办事不可!”
皇亲再大也大不过皇帝,此次是皇帝要选人,他焉能轻率?
谢满江愕在那里。
安宁侯忙走过来:“兴许是有隐情,人家这么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先听听他说什么也无妨。这号舍间虽然有墙隔着,相邻两间互不相扰,可是到底不方便。不如咱们移步到五城营帐内细说,也免得影响到旁人?”
沈宓越发觉得可笑了,他说道:“作弊还有隐情?在下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不管什么隐情不隐情,来人,把此人带下去!”
立刻就有衙吏进来。
谢满江慌了,连忙看着安宁侯,安宁侯道:“那你有什么话,就干脆在此地说吧!”
谢满江咽了咽口水,望着沈宓道:“我是江南谢家的人,难道沈大人也要拿我么?”
沈宓听到这话,目光骤然凝住了。
他是知道近几年丘谢两家都在备考试图入仕的,只是本族的人尚且还在观望罢了。
江南谢家虽然是与沈家最为遥远的一门世交,但是交情却从未有断过,在上两辈里甚至还有姻亲往来,谢满江既是谢家的人,那他的确得多几分顾虑了。
四家当年都是亲如一家的小团体,如今除了沈思敏进京向他们求助过以外,别的三家一个都未曾上门寻过他们。越是这样,他则越发敬重他们。假如捉了这谢满江,那谢家子弟考场作弊之事必定会传遍大江南北,谢家那般清贵,又怎能被沾染上这样一道臭名声?
沈家如今虽不必靠他们来壮声势,可到底世事难料,谁知道日后沈家有没有求助到谢家的地方?再说当年在前朝时若不是几家相互扶持,又如何能成就各家的风光?
可如果不捉,他又如何来圆这个场?再说,他可还有把自己给搭进去的风险,他不能不考虑。
第191章 合谋
他凝眉打量着面前这人,见他目光游离不定,神态瑟缩小气,行动之中竟全无风骨,哪有点世家子弟的气质?想了想,他回头跟葛舟道:“去把此人的卷宗调过来。”
所有考生的卷宗都抄录了一份在贡院公事房。
葛舟很快取了来,沈宓打开一看,卷宗上写的其祖籍地倒果然是谢家祖宅所在的苏州。谢家在苏州繁衍百年,小半个江南都有其族人,这面容猥琐的谢满江,难道真是谢家的人?
沈宓再打量了他两眼,问道:“谢家如今当家的是谁?哪年生的?生辰在哪日?”
谢满江答道:“回大人的话,谢家如今当家的是沈大人姑祖奶的嫡长孙,谢家的大老爷谢毗,表字祖芬,谢大老爷是灵武十九年生的,生辰在五月初九,取妻杭州秦家的大姑奶奶。大人明鉴,不知小的答的对不对?”
沈宓目光愈发沉黯,他说的竟丝毫不差!谢祖芬比他大十岁,生辰与他却是同一日,记得幼时他们常常在彼此生辰之前相互遥寄寿礼,此人既然祖籍苏州,又能将问题答得这么正确,竟让他找不到什么破绽来。
但谢家的人居然会做出这种事,也未免太让人不敢置信了!
世家为什么清贵?就是因为不屑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他们有他们的骄傲和尊严,既不会让人践踏,更不会自己亲手去毁它!
沈宓有些暗忿。若这谢满江身份无假,那么是世风日下了,承继着百年书香的谢家,如今也疏于管教子孙,罔顾家训,任其随波逐流了么?
眼下他怎么办?捉是不捉?不捉的话,眼下他被安宁侯捉了个正着。捉了他的话,这谢满江本人断送前程倒也罢了,谢家的名声却会因此毁于一旦,朝庭公文一旦发到江南,家族中出了个考场舞蔽的子弟,谢家还有什么脸面称世家?
不要说在江南,以谢家这么大名气,就是全天下都会从此低看谢氏三分!
他掉转头,厉声道:“你身为谢家子孙,如何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藐视朝堂法纪?!”
谢满江道:“我都已经五十四了,再不抓住机会就晚了。大人年少得志,当然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如今事已至此,就请大人看在两家世代交好的份上,放我一马罢?也请安宁侯看在沈大人的面上,饶了小生这一回!”
沈宓还未答话,安宁侯已然摊起手来:“没想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这个,沈大人要么就给他个机会?”他扬唇望着沈密,眼里满含着莫测的意味。
沈宓面黑如铁。
安宁侯这是在暗示他什么?放人,假如要放人,安宁侯是绝对绕不过去的,他要放他,首先就得先把安宁侯的嘴封上,这么一来他不但要欠他一个人情,回头还得在他面前矮下几分气势,这么得不偿失的事,他为什么要去做?
沈宓眯起眼,望着安宁侯没作声。
安宁侯缓缓笑道:“假如老弟想要通融通融,愚兄也是能理解的,我与老弟神交已交,知道老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谢家与沈家世代交好,说句不好听的,谢家子弟能入朝为国效劳,对沈家来说也是件好事嘛。老弟你说呢?”
沈宓移开目光。
说到这份上,安宁侯什么意思,他就是再傻也明白了。
安宁侯早对他有所图谋,从各种巧合看来,今日这事多半是他弄出来的。想到他为了达到替皇后拉拢人脉的目的,竟然不惜拿春闱这样的大事生事,便不由按捺着这股气闷,扬唇道:“侯爷还是不太了解我,我有时候为了自己,也是很冷血的。
“此人不守规矩,理当从严问罪,又何须通融?”
安宁侯笑容敛了回去,顿了下,复又笑起来:“沈老弟何必意气用事?谢家与沈家多年世交,老弟若是办了此人,回头岂非弄得沈谢两家断了交情?弄不好,老弟在外头还要落个势利的名声,这又是何苦?”
沈宓道:“这就不劳侯爷费心了。来人啊!”
既知安宁侯这是个圈套,他自然再没有往里头钻的道理,即便谢家因此污了名声,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没曾管教好子孙。这个后果,断不可能让他来承受。
门外果就冲进来几名衙吏,押着谢满江就要往外走。安宁侯脸色一变,谢满江突然挣脱开来,拖住沈宓便就急急地道:“大人既要拿我可得想清楚,早前考生们进场的时候大人可是亲自从旁盯着的,大人将我送交出去,难道就不怕连累到自己?”
沈宓目光骤凛。
谢满江冷笑着,说道:“倘若我倒了霉,也定会反咬大人一口,假若我到了公堂上将罪责推到大人头上,说你故意给我放水让我进场,对大人以及侍郎大人都十分不利吧?总之这件事捅出去大家都没有好处,大人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沈宓整个人都阴冷下来了。
他扭头往安宁侯望去,安宁侯摊了摊手,扬眉道:“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老弟如今深得皇上信任,倘若这差事办砸了,回头可就得不偿失了。老弟还当三思而后行啊!眼下你收下我这个人情,放了他这一马,岂不皆大欢喜?”
沈宓瞪着他:“安宁侯这是在要挟我?”
东边营帐里,韩稷才吃过饭,辛乙这时候忽然快步进来。
“少主,沈宓那边果然出事了!”说着他走上前几步,附在他耳畔细说起来。
韩稷目光一凛,“现如今人在哪里?”
“在号舍。”辛乙道。
韩稷沉脸站起身,扶剑略顿片刻,遂迈步出了营帐。
号舍里仍在僵持着,谢满江面露狞笑,安宁侯一派从容,沈宓到底还是冷静的。
照安宁侯这意思,他是非要逼得他向他低头不可,别的倒也不怕,只是他这夹带之事的确是说不清,先前五城营与中军营的人联合搜身的时候他是在旁监视着的,假如这姓谢的到了公堂上当真咬定是他故意放水,他可是半点替自己辩护的证据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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