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侯的心忽地沉了沉。
中军营上下都是当年老魏国公手下的亲兵,按惯例,若无意外,这兵权便会在韩家手上代代相传下去,韩稷是韩家嫡长子,虽然尚未得世子之封,但这在世人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如今魏国公不在京中,他领着监军之职,权力仍是极大的。
虽然这件事并没扯上中军营,可韩稷的突然而至仍然在他心头蒙上了层阴影。只要不是韩家人,中军营里别的人都好应付,他毕竟是国舅爷,到时真闹出纠纷来对方再嚣张还能跟他直接过不去?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亲自披挂上阵的。
可韩稷这一来,事情就不好说了。
安宁侯凝眉望了望,再垂头想了想,便就抬了脚,往东边营里走去。
韩稷站在营门前,在晨雾里打量了两眼肃穆的考场,气定神闲的伸了伸胳膊腿,然后扶腰望着胡永成道:“因母上有令,春闱之事至关重要,怕我偷懒误了事,所以不得不亲来监场。母命不可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胡将军见谅。回头论功行赏之时,断不会忘记将军的功劳。”
胡永成连忙揖首:“公子言重!卑职唯公子马首是瞻,但凭吩咐便是!”
这里正说着,安宁侯的笑声便已经由远而近传来:“我道是谁?原来是韩贤侄来了!”
韩稷望着他,叉腰微笑道:“安宁侯一向可好?”
安宁侯笑道:“承蒙世侄惦记,我好得很!”
等到彼此寒暄完毕,安宁侯又敛了敛笑容,打量着他以及他身后那么些全副武装的护卫,说道:“据我所知,此次带头领兵的乃是胡将军,不知道贤侄此番来这是?”
“哦!”韩稷作出恍然的样子,环视了眼四处,说道:“这不是因着听说五城营里连安宁侯都出动过来了嘛,中军营担着主责,安宁侯都来了,我又哪里好意思呆在府里享福?维护春闱秩序是咱们官兵的责任,我这也是在向安宁侯看齐呀。”
安宁侯听到他果然是来监场的,嘴角立时忍不住抽了抽。
韩稷接过辛乙递来的紫砂壶,笑着道:“安宁侯莫非不欢迎?”
“哪里话!”安宁侯连忙摆手,“世侄能亲临现场指挥布署,这也是替我五城营减轻了许多压力,怎会不欢迎?呃,那头营里还有些事,我就先过去了,我那里备了好茶,回头得闲你往我那儿来,咱们爷儿俩好好唠唠!”
说着他便打了个哈哈,转身离去。
韩稷啜着壶嘴儿,挑眉目送他到了西边营门前,才回头与胡永成道:“考场的分布图呢?”
安宁侯进了营门,便再也掩不住一脸的晦气。
刘括梁恩迎上来:“怎么办?”
显然他们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坏消息。
他们早就了解过胡永成以及手下这些兵,也已经推算过所有会出现的意外,可这些意外里都不包括会突然之间冒出来个韩稷,这下指挥权到了他手里,到时候分派在出入口的兵士还不知道是哪些人!假若有变动,那他们的计划也势必得跟着改变。
安宁侯有些窝火:“先去把他们的巡逻线路与人员变动信息打听来再说!”
东边营帐里,韩稷看完了图纸,然后又翻了翻官兵们把守的岗位,然后把花名册还了给他。
胡永成接过来,迟疑着问道:“公子可有要调整的地方?”
韩稷笑道:“胡将军办的很好,大的地方也不必动,只消在出入门的地方加强些人手便可。”
胡永成颌首,又道:“那巡查的队伍呢?”
韩稷挥手道:“这层将军不必管,我自有计较。”
胡永成只得退出来。
第190章 阴招
韩稷等到帐帘放下,才收回目光对立在下方的十余名护卫说道:“你们抽两个人随在沈宓沈大人身边,仔细隐藏好保护好他,一有问题即时来报。安宁侯身边也派个人盯着,但他身边也有不少高手,你们远远跟着便是。剩下的人则跟着我。”
护卫们皆凝神听令。
韩稷等到他们分派完毕了,这才取下头盔来往椅背上一靠,顺手从桌上盘子里拿了个包子来吃。
这里胡永成到了帐外,手下的千总便就迎上来,呶嘴指着帐内,压低声道:“他怎么说?”
胡永成眉头紧皱:“只让咱们加强出入门的把守,巡查的队伍没有示下。”
那千总冷哼道:“果然是个只有副空外表的绣花枕头!想来此番跑过来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想出个风头罢了。考场里头才是最该重视的地方,他竟然如此草率行事,还说什么论功行赏!我看便是真到了行赏那刻,也不见得会把咱们记在心里。”
胡永成沉凝片刻,睨他道:“行赏就别提了,我看不出乱子就已经不错。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出了乱子于咱们也没什么坏处,如今是他的总指挥,咱们只是奉命行事,便是出乱子也是他担着。”
千总微顿,恍然道:“不错!借此让他知晓些厉害,先刹刹他的威风也是好的!”说完他却又凝眉望着他:“可这到底关乎咱们营的声誉——”
胡永成轻瞪他:“谁让你自作孽不成?见机行事便是了。”
千总连忙称是。这里二人各自分头行事不提。
沈观裕他们这些主考将会晚些到,沈宓则带着礼部几名同僚,还有翰林院与国子监几名官员同在考棚外围的贡院四角的了望楼负责现场考务。站在了望楼上不但可以清楚俯瞰到考棚里的情况,还能直接看到考生出入口的情形。
很快天色就全亮了,雾色淡去,考生们纷纷围在了考场外,带着兴奋踊跃的神情依次排队而入。
梁恩带着人员守在门外,而胡永成则带着人在门内穿梭。韩稷自己则亲自带着护卫们充任了临增的巡逻队,在考场各个角落机动游走。
沈宓也到了考棚门口,监视着差官们对考生们的搜身。
科考绝不允许作弊,尤其是最后这一关的会试,这里头出来的人都将是大周官场构成的一部分,当中某些人,甚至很可能会经同沈家父子的手被推到皇帝面前,成为辅佐皇帝的栋梁之材。所以这种时候他万不能大意,假如被某些品行不端的人钻了空子,未必也势必会在朝堂兴风作浪。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直到最后一名学子入场,沈宓才与同僚们去到设在南侧的了望楼里等待。没多久沈观裕他们到来,司礼监的太监宣读完了圣旨,便就开始发题作答。位于门口的胡永成等人也就跟着散去,看管各自的差事不提。
梁恩退出门口,先进了安宁侯的营帐,汇报了结果,安宁侯便就望了眼外头逐渐升起的太阳,说道:“等到日中时分,趁着太阳晒懒了的时候,便就开始行动。”
梁恩领命,果然认真等着太阳高升。
第一轮答题是两个时辰,刚刚好在日中时散场。
眼见着炉里的香渐渐焚完,阳光也把场地内树木照成了一个个圆点,眼见得四面人影也都变得不如先前活跃,梁恩便带上两个人,往甲字号考棚第三排号舍走来。
这个时候衙吏们已经在开始收发试卷,各考棚已然开了锁,被抽走试卷的许多人开始起身活动筋骨。
梁恩一路缓步巡查过去,忽然在排列第十五的号舍门口略停了停。甲字号舍是贡院里既有的砖石结构的号舍。
号舍里的考生是个四十余岁的青衣男子,梁恩扭头与他对了下眼色,等看过四面皆无人注意时,他左手不着痕迹往里一扬,一团白影便就落在男子身下。男子飞快将那白纸团捡起铺开,塞在茶壶底下,然后若无其事的踱步。
会试的考题除了考官没有一个人知道内容,皇帝若是不问,考前他也不会知道。
但不管是不是有用的答案,只要是个与圣贤书相关的夹带都已经算是作弊。
梁恩亦举步往前,仿若根本没有这回事似的转出了考棚。
沈宓与同僚们分批分区接收完试卷,见着日上中天,遂进了歇息处,让葛舟沏了茶准备喝。
哪知茶杯才接到手里,忽然就有差官急匆匆走来,禀道:“大人,甲字号十五号号舍出了点事,安宁侯请您即刻过去叙话!”
沈宓心下一沉,顺手将茶杯塞回葛舟手里,快步出了门。
考场逐渐已经安静下来,甲字号这一片基本上已经开始落锁答题。
沈宓很快找到了十五号,只见考棚外站着好几个五城营的人,而考生的书案已经被挪开,走近一看,安宁侯与其手下梁恩正站在号舍里,他们面前跪着个五十余岁的青衣男子,浑身打着颤,正一个劲地冲安宁侯他们磕头求饶。
“这是怎么了?”沈宓望着摆着书案上那张满是皱痕的字纸,隐隐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啊,子砚来得正好!”安宁侯冲他招着手,叹气道:“说来也真是让人着恼,方才我带着手下在此巡查,不想查到此间的时候,便瞧见此人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等我压来一看,便见他袖子里居然夹带了这个!”
他敲了敲桌面,示意他。
然后又道:“我竟不知这厮是怎么逃过门口两重搜索关卡的,方才在门口,子砚不是已经监视着搜过身了么?竟还有人敢夹带小抄藐视皇威!这要是传到皇上耳里,岂不是要害得子砚你还有令尊沈大人被皇上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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