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倾酒想唤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迟疑许久,终是轻轻一叹。
“小七……她真的回去了?”此刻叶温如亦从厅里出来,正见不远处七夏的背影,一时左右为难,喃喃道,“我也跟她回庐州好了……”
梅倾酒啼笑皆非,回头来望着她,“一个小七已经够人受的了,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呃,我……”她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显得格外局促,“我毕竟是跟着小七来的,眼下她回去了,我还赖着不走是有些说不过去……”
“你别瞎想。”梅倾酒的语气渐渐柔和下来,虽没看她,话却是对她说的,“我既然允诺会带你去顺天府寻亲,便决计不会食言……什么蹭吃蹭喝的话,都是小七这丫头胡言乱语,莫信她的。”
偷眼瞧了一下他的神色,却又不敢多看,她飞快收回视线,极轻极轻的应了一声。
在前厅喝饱了茶,梅倾酒觉得这凳子自己是坐不安稳了,简单吩咐了叶温如几句,随后便径直往百里所住之处寻来。走到抱厦,刚好看到他在门外,许是才从明霜那边回来,眼下满面倦容。
“诶诶,老百——”他几步上前,慌里慌张道,“小七走了。”
正将转身,百里身形顿了一顿,淡淡看他:“走了就走了,她又不是没走过。”说着就要推门进屋。
梅倾酒一个挺身将他挡住,“你就不去追她回来啊?……我看那姓季又去了。”
“她要走,我追她作甚么?”
他微有些愕然:“你……你当真放心她一个人出去?”
百里一手挥开他,不以为意,“她身上没带银两,走不远的,眼下人还在气头上,追了也是白追。”
没敢说自己借钱给了七夏,梅倾酒抿了抿唇,不支声了。
见他半晌没开口,百里不耐道:“还有别的事没有?”
“……暂时是没了。”
“那就不奉陪了。”
说完这话,百里左右拉上门,“砰”的一声大力关上,险些是没把他鼻子撞到。
梅倾酒抽着凉气,摸了摸鼻尖,悻悻地转过身,嘀咕道:“那她要是不回来了呢……”
*
沿着山涧小路往山下而行,这条道今日七夏已是走了第三回,来来去去的,很是疲惫,经过小桥时,她蹲在溪边掬水洗了把脸,拿袖子擦去额上的薄汗。
溪水清澈见底,她呆呆瞧着水里自己的倒映,脑中蓦地生出空落落的感觉,好像……忘了谁来着?
林间树后,季子禾才从山庄追出来,刚刚喘了口气,见她已在不远之处,脸上不由露出喜色,正将上前,背后忽而略过一阵疾风。
几乎是在他回头的一瞬,那带着兜帽的黑衣人单膝跪地,语气恭敬道:“主子,圣上病危,张公公要您尽快回宫。”
“病危?几时的事?”季子禾看了看那边小桥下,登时感到心中纠结。
“昨日……现在赶回去,就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两天时间。”黑衣人提醒他。
“我明白……”季子禾皱着眉,挪开视线。现下她刚同百里吵过一架,孤身一人出来,恰是最需要人宽慰的时候,原本是大好的机会,偏偏遇上这事……
但皇城之中,父皇病危,大哥如他所料暂被困在江南,而今也是极好的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惜鱼和熊掌终究不能兼得。
他摇头暗叹,“太子呢?”
“太子在杭州,尚未归。”
“知道了……”他背过身去,“替我备马。”
“是。”
闭目的瞬间,眼前乍然闪过旧时画面。
花灯如昼,夜市繁华,少女站在他跟前,抹着眼泪,细细碎碎的啜泣,莫名感到心头的某处一阵钝痛。
他不能在她身边,也不知她还会不会给人欺负?
“你……你派人暗中护着她,别让她在外受到什么委屈。”
黑衣人抬眸望了他一眼,仍旧抱拳领命。
“还有……她的动向,要时刻告诉我。”
“是。”
从山上下来,走回开封城时,已接近傍晚。腹中饥肠辘辘,七夏找了一家面摊,猫在角落里等着一碗鸡汤面。
今晚要赶路肯定是不能了,只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考虑出城回家的事。
不多时,店老板将汤面端上,清香扑鼻。这是老母鸡炖的汤,鲜香味美,尽管出于本钱太贵的缘故,汤里明显掺了不少水,但好在枸杞和红枣放得多,也吃不出来。
七夏慢吞吞的吃了一半,对面却有个探头看了她几眼,瞧着好像有些眼熟。
“这不是七老板么!”那人脸上一喜,端了碗过来同她拼桌,“你也在这儿吃面啊?啊哟,真想不到会在开封遇上你。”
七夏笑得好奇:“你还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在杭州的时候,我常跑你那儿吃饭,你忘啦?”那人笑吟吟的,伸出大拇指来,表情夸张地赞叹道,“尤其是那梅干菜扣肉,现在想想我都还咽口水呢!”
她也跟着高兴,喜滋滋地问道:“你觉得我做的菜好吃?”
“好吃,好吃!”对方一个劲儿点头,“当然好吃!”
七夏听着开心,忙替他洒了把葱花在碗里。他乡遇故知,那般的亲切之感让她不由思念起在杭州的姐姐……
一别这么久,也不知她想不想自己。
转念又感到欣慰。
其实没有百里,她也能过得很好,会有人喜欢吃她做的菜,会有人夸她做的菜好吃。
这世上也不缺会对她好的人。
*
冬至过后,山庄内越发显得冷清。
不止是气候,似乎连人气都少了许多。
晚饭刚摆上来,不到一会儿就变温了,吃到嘴里那味道自然失了大半。为了照顾他们几人的口味,厨子连着几天都做的江南菜式,桌上正中摆的就是一盘西湖醋鱼,鱼肉虽是鲜美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梅倾酒吃了两筷子,啧啧出声,漫不经心道:“这鱼哪有小七烧的好吃……”
身侧的叶温如拿手肘捅了捅他,皱着眉使眼色,示意他瞅瞅对面的百里。后者却像是故意没看见一样,还抬头问道:“老百,你说呢?小七的醋鱼,你可是吃了不少回,应该比我清楚吧?”
他眉目冷淡,闻言也只是淡淡开口:“不知道,记不得了。”
梅倾酒笑嘻嘻的,也不多问,转而面向叶温如,“小七还在里面放过蟹籽,又酸又甜,一粒一粒的,诶,你吃过她的豆腐蟹吗?”
尽管没吃过,但看他不住眨眼睛,叶温如只得道:“吃过……”
“好吃吧?”
“好吃……”
听到筷子搁在瓷碗上的声音,百里冷着脸站起身。
“二位慢用。”
探头见他往花园方向去了,梅倾酒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乐得直灌了自己好几杯才罢休。
冬夜里,寒凉之意弥漫在草木间。
虽然已不是月圆之夜,然而头顶的玉轮却仍旧圆如玉盘,悬于半空之中,亮得连周围星光也失了颜色,淡薄的孤光如流水一般倾斜在院落里,一片寂静。
百里沿着回廊往自己住处走,经过花园时,他驻足停了许久。随后,又绕了远路。
僻静的小院外,花木幽深,屋内并未点灯,满目漆黑。
一晃过了三日,她当真没有回来。
七夏之前所住的厢房和叶温如相对,房门上着锁,门前的台阶铺着一层落叶。
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要走,不料刚转身时,却发现叶温如立在离他不远之处,一副愕然模样。
心中微觉尴尬,百里只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过去。
“百、百里公子!”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叶温如忽然张口叫住他。
百里依言停了脚步,侧目看她。
“我……有东西要给你。”
点上灯烛,在篮子里翻找了片刻,叶温如才将那个补好的茶色香囊小心捡出来。因为被铰得太过粗鲁,封口之处她多编了一个结,拿丝绦系着。
“这是小七的香囊……”叶温如递给他,“里头装的五味子,是明姑娘给的。”
百里倒也没有推辞,轻轻接在手中,颔首道:“多谢了。”
“恕我多言……”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叶温如迟疑了许久,终还是说出口,“你当时真不该那样说她,这个香囊是我看着她一针一线绣的,尽管粗糙了些,可她确实做得很认真。
小七的女红不拿手,为了赶在冬至之前替你做好这个,熬了两夜没睡,手上也都是伤。平心而论,你对她……对她太过苛责了些。”
☆、第44章 【水月镜花】
默了许久没见百里开口,叶温如生怕自己会惹恼他,正担忧地注意着他的神情,却听他忽然间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那声音轻得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呃……对了,还有这个……”怔怔呆了半晌,叶温如才回过神来,忙又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盒。
“小七一直惦记着要给你做一对玉佩,可惜手头的玉不好雕琢,在开封寻了好几家铺子最后只能打成玉坠儿。走得急,她也没拿走,你替她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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