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唤过英华,向李世民颔首一笑,便向府中去了。“你可知拜七姐是为了将来能觅得一位好夫婿?还不快去正经拜了。”她将那装了荷露香丸的锦盒递到英华手中,促她去与众小娘子同拜七姐。英华朝她一吐舌头,“要夫婿有何用,但有阿姊就够了。”她无奈又娇宠地一笑,轻轻在英华后背推了一把,“正形些,赶紧去罢。”放心不下她,又让阿柳随在她身边。
才撵走英华,有侍婢过来称窦夫人相请,穆清便随着侍婢绕过花园,往窦夫人住所走去。进了屋子,窦夫人并不在厅堂,侍婢撩开帷幔,示意她进内室。内室已坐了三四位夫人,自是少不了鲜于夫人,见她进来,以眼角扫了她一眼,特意显显地将腰背挺得更直,表情摆得更是肃穆,仿佛是有意要作出些大家风范予她看了。穆清觉着好笑,也未放心上,只由得她去表白。
窦夫人倚在半榻上,衣饰依旧华贵得体,形容却教穆清看了大惊,只见她两颊消削,面色苍白中显着些萎黄,形倦神疲,虽敷过素粉燕支,仍遮不住她的枯槁,整个人犹如一株开败枯谢的牡丹。穆清行过礼,走近了视看她的脸色,气不摄血,只怕是心气疲弱所致,若不吐血还能将养得好,若是出现了口吐鲜血之状,恐是不得长久了。
“夫人好端端的,怎病了?”穆清近前切问到,却未得答话,窦夫人伸出一只手握起她的手,另一手抬起挥了挥,身边的婢女心领神会地上前说到:“各位夫人请至外间用些茶点,内室人多闷热,恐加重了病气。”众女眷皆起身挪步,惟鲜于夫人面露不悦,侍婢连请了两次,她见窦夫人并不看她,方才悻悻然地去了外间。
人皆散尽,窦夫人放开她的手,费力地在半榻上坐直,不带表情地说:“如今我病至这般田地,也无甚顾忌了,有些话说直了,还请七娘莫怪。”穆清道了声“不敢”,恭敬地坐着,等着她继续往下说。“英华,是个好孩子,和我那秀宁颇多相似,秉性根底亦正,甚得我心。大抵你也能看得出二郎有意于英华。”
“英华还是个孩子,并不懂得这些。二郎于她,许不过是个玩伴。”趁着窦夫人喘息的空,穆清插了一句。
“眼下仍是孩子,用不了几年便会长大,大了自然就会懂。他们如此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原是极好的事,只有一桩你须得明白,将来二郎的正妻,只能是长孙家的小娘子。无论二郎待英华如何情深意重,也须在长孙娘子之下。其中缘由,无非是兵权与宗室一类,以你的聪慧明理也不必我赘述了。”窦夫人说完这些,好像真的是累着了,兀自闭上眼,不再说话。
穆清怔楞了片刻,站起身礼道:“夫人的苦心七娘明白,定不教夫人为此劳心,亦不教亲妹委屈。夫人病中宜多静养,七娘便不扰着夫人歇息了。”说着举步往门口走去,撩起帷幔,又忍不住回头道:“夫人日以艾叶、柏叶、干姜,加以马通汁沸煮服用,或能得愈。此方虽恶,有奇效。首要的是万事宽心,不可再动哀劳,否则,否则药石罔效。”
☆、第四十六章 七夕夜惊(三)
七夕夜惊(三)
离了窦夫人的住所,天色暗沉如夜,远处隐有雷声滚动,穆清去寻英华不着,有侍婢来递予她笺子,英华留字说与李世民同去放马,闭坊前自回家去,让穆清先走不必等她。穆清将那笺子捏成一团,心中气恼沉闷不知要如何抒发,眼见黑云沉沉地压下来,寻阿柳亦遍寻不着。侍婢说方才阿柳突感不适,已差人将她送回杜宅。
穆清愈发心浮气躁起来,只想快些回到家中,不多计较,便匆匆从侧门出府。见自家的马车正等在侧门口,驭车的小厮早已套好车,背对着她坐在车辕上。她自登上车,也不等她言语,小厮便着急忙慌地驱动了马车前行。她心中顿了一下,杜宅的家仆皆经过贺遂管事的精心择选,即便她待人宽厚,也鲜少失了规矩,继而想到,许是天色不好,那小厮怕途中遇着大雨,才如此急切罢。适逢她心内有事在翻腾,便不分暇他顾了。
她闭目在车厢内坐着,意图沉下心境,好好将窦夫人所述想一遍,仔细地替英华的将来打算一番,岂料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神思,脑袋有些晕沉,还有阵阵倦意袭来。车外突然一亮,她正想着许是落了闪电,一道惊雷紧随着电光便劈打了下来,这雷声有如铙钹在耳边相碰,惊得她忽有了一瞬的清醒,闻到车内熏香气味怪异,午间往唐国公府去时车内似乎并无熏香。撩开车壁上的帘幔向外看去,天光晦暗,看不清是在哪里,只觉得马车驶得又稳又快,却并非往思顺坊方向。她心中一凛,立时明白了大半,猛地跪坐起身,想要出马车却已来不及,那奇异的香气浓烈地飘散开来,她顿觉脑袋沉重手脚没了气力,凝神努力逼迫自己清醒,争持了不多时,终是昏昏倒在车内,神智全无。
过了许久,突然觉得身上脸上又冷又痛,似乎被泼洒了大量冰冷的水。猛然转醒,穆清发觉自己坐在一张高椅上,手脚皆被捆缚在椅上不得动弹,衣衫尽湿。头顶雷声轰鸣,闪电时不时划过,照亮半边天,粗大的雨线利刃一样打在身上生疼。她花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原竟是被人捆绑了置于瓢泼大雨中淋着,兀自挣扎了几下,徒劳无用,穆清又冷又怕,浑身筛糠一般地颤抖,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牙齿抖动互碰发出的格格声。
“委屈顾夫人了。”一个沉静的声音自前面传来。穆清抬头借着闪电的耀出的光向前望去,面前是一间破败的房子,隐没在几乎半人高的灌木杂草间,乱枝枯藤缠绕,已然倒塌了半边墙,勉强算有屋顶遮蔽,黑漆漆的屋内似乎站了四五个人。中间说话那人向她跨出一步,从旁旋即有一着了蓑笠的人在他头顶撑起一柄伞,跟随着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那人走到近前,俯身探手捏住她的面颊,细细赏看了一阵,发出啧啧赞叹,“夫人好容色。”穆清惊骇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趁着电光,她看见俯下的那张脸。她认得他,虽只偶在唐国公府见过一两面,但穆清能清晰地认出他是李世民的兄长,李家大郎,李建成。“七夕夜原是想请顾夫人赏面一叙,无奈夫人矜持,建成怕遭夫人断拒,才出此下策来相请,下人手脚粗笨,得罪之处还请夫人原谅。”李建成放开她的面颊,深深地躬身向她作揖,口气柔和温厚,谦恭有礼,却教穆清心底发寒。
“听闻夫人师从名门,想来必是通达的,建成亦是求贤若渴,歆羡二郎能得你夫妇二人相助,怎奈却无他那般好运气。”李建成如同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带着欣赏珠玉珍宝的眼神,举手轻轻拂去穆清脸上的雨水,将她散乱在脸庞两边的碎发柔柔地掖到耳后,“再者,建成遇见夫人也晚了。可惜,可惜。”
原是兄弟相争,穆清紧咬着后槽牙,恨不得将他那只滑腻的手撕咬烂,只是眼下的情形,若摆出强硬之态,怕是以卵击石了。她尽力把持着自己的情绪,稳住声音道:“大郎二郎皆出自唐国公府,又何来歆羡一说。我夫妇以性命效力于唐国公,贵府便是这般待人的么?”虽已竭力冷静,到底冷雨下浇淋了那么久,她冷得止不住颤抖。
李建成微微一笑,“夫人的声都颤了,可是骇怕了?莫怕,我本无恶意,请夫人来叙谈叙谈罢了,再借夫人的金簪一用。”说着他伸手自她的发间拔下那支双叠宝相花坠细金珠的簪子来,凑到眼前细细看着,“每见夫人必挽了这支金簪,想来应是心爱之物,杜克明自当认得。”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包裹了簪子递于身后的随从,沉声道:“进城后找个不相干的人,速送至杜宅。”又从腰间扯下一块木牌抛向领命的那人。
穆清不知眼下是何时辰,见他给腰牌便知此时已城中已宵禁,心下不由一松。她及到宵禁时尚未归家,家中定已开始四处寻人。她在心中快速推测了一遍,李建成将她的金簪子送去给杜如晦,就是特意要向他表明是谁作下的事,大约本意是要以她为要挟,迫着杜如晦背弃李世民,转投他的阵下。如他当真要伤她,断不会让她见着他的脸,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根本无需他费事冒着倾盆大雨,亲自跑来这荒郊野外一趟,如此看来他应不会伤了她的性命,这般一计较,她放下心来,不再惊惧,咬牙忍着蔓延遍身的湿冷,淡淡地说:“见也见了,簪子也借了,你究竟意欲何为?”
“果真非凡,寻常女子恐怕捱不到此时。夫人尚能思绪清明,实是不易。”李建成做出一脸讶异的表情,又深深作了个揖,谦和地说:“无他。无福得杜兄于帐下,惟求杜兄能高抬贵手,莫要沾手瓦岗寨。”
穆清冷笑道:“瓦岗寨,连大郎都不得插手,我们又如何碰得?”贺遂兆遣派死士蛰伏在叛乱内的事,许是被李建成获悉了,但贺遂兆与杜如晦的关系一直隐匿得小心,通常只在康三郎的酒肆会面,康三郎又是个重义的,断不会出卖了他。穆清大胆猜想李建成或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误以为唐国公将瓦岗的势力交付予李世民,捉了她来,不过是为了敲山震虎,逼着杜如晦放手,若没有杜如晦的帮协,任凭李世民如何都收不住瓦岗寨。殊不知他父亲暗中早已算计好了要将瓦岗归入自己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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