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没有说太多学馆的事,更不会提萧颂,以及自己曾出过大大的风头。
“这次冒昧邀约,用的是你兄长的名头,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虽有些意外,可有长卿公子做我的兄长,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长卿公子……”
他打断她,郑重地道:“我有件事求叶姑娘。”
“长卿公子请说。”
“请叶姑娘别再一口一个长卿公子,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
看着他带着一丝温柔的眼睛,薇宁心思暗转,应道:“好,也请长卿别再叫我叶姑娘了。”
她觉得出来时间不短,正想找个借口告辞,忽听得雅室外一阵喧杂的吵闹声,封长卿听到后没有立时起身,仔细听了会儿外头的声音后,似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无奈地同薇宁道:“你且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他拉开雅室的门走出去,外头的喧闹声已移到了楼上,薇宁听得分明,一女子泼辣地叫道:“景阳楼店大欺客么,快些赔了我的衣衫,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姑娘,是你冲撞了这位夫人不说,还将事都推给我景阳楼,实在是过份。”
“我不管,如今你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听只“哗啦”连响,竟是掀翻了桌子,食客惊呼着避开,一时间酒楼里乱糟糟再无适才的宁静。
封长卿恰恰走出门去,眼见着这副情形,怒声喝道:“石富娘,你闹够了没有!”
原来他竟是认识来闹事的女子,薇宁面露微笑,跟到了门边去看,只见那女子面容姣好,一双黛眉弯弯如月,眼中盛满了幽怨,这会儿收起了狠劲,眼泪说来便来,轻声泣道:“长卿公子,你舍得出来了吗?”
“景阳楼是做生意的地方,你这么一闹,谁还会来?还是说盛安商会没有人了,要一个弱女子来抛头露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伙计快速收拾了一地狼藉,可是却拿那些围着瞧热闹的客人无法,想来大家当这是一出好戏了,他考虑着回头要不要在酒楼里添个说书先生,又或者唱小曲的姑娘。
石富娘缓缓摇首道:“我是我,盛安是盛安,公子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若不是你有意欺瞒,景阳楼何至于轻易易主。如今我来也不是为了景阳楼,更不是为了商会,而是为了我自己。”
“在商言商,景阳楼之事在下自认为没做错什么,更不曾欠了姑娘什么。”
“自然是欠的,你欠了我一颗心。”众皆哗然,原来这女子竟是上门讨情债了。
封氏盘下这景阳楼的手段虽不算光彩,但并没什么阴私,主要还是靠了靖安侯的势,强买景阳楼时遭遇拒绝,他与会长石君厚有过几次来往,曾在他府上见过石富娘一面。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他在城外救下了被宵小威吓的她,至此石富娘心中便有了他的影子。石会长满心以为与封氏结成姻亲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不止封家生意好做,自己的生意她好做,女儿也能嫁个良人。谁料封长卿不光是瞧中了景阳楼,还瞧中了整个盛安商会,不及细想石君厚为何会突然同意让出景阳楼,便迫不及待地接手过来,接连出手盘铺。
后来嘛自然可想而知,石家等不来封氏提亲,更受到商会里其他人的指责,若非他非要让出景阳楼,封氏也不会连盘十余家店铺,正式进驻了奉都的生意场。
封长卿的风流债不是这一桩两桩,他自然没觉得同自己有关,要他娶石富娘根本没可能,即便是为了得到整个商会的支持也没用。石富娘今日收到消息封长卿来了景阳楼,还带着个女子,一时冲动便闹到这里,哭得是柔弱可怜,全不似方才那般泼辣。
薇宁只看了两眼便趁乱离开景阳楼,她知道近日总跟着她的人就守在楼前,便顺着楼后高高矗立着的松树林从另一个方向溜了出去,这样的话就算是那些人发现自己不见了,也只会当是情势太乱,以至于不小心跟丢了个大活人。
☆、南城小院
奉都城南,一间小小的店铺开在街巷拐角之处,门头招牌上的漆字已被风吹雨淋得模糊不清。
薇宁从城西一路乘车到了附近,下车缓步行至此处,隔着帷帽的纱幕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才看清“胭脂小铺”四个字,她推开半掩的门板,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见有客进来,吃力地起身问道:“要买胭脂吗?”
整间铺子小得不象话,光线也暗,瓶瓶罐罐杂乱地摆在一个柜子上,说不出的一股子味儿充斥在鼻端。薇宁并没仔细去瞧摆开的胭脂,目光放在悬挂在墙上的一溜木牌,上面写着各色胭脂的价钱,最便宜的只要三文钱,最贵的一种蜜脂却要十两,标明了需要定制。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梅花银锭,递过去道:“前些日子托人定了些蜜脂,店家可曾做好?”
老妪颤巍巍地接过银锭,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似乎终于相信手里的银子是真的,方满意地收起来,在那堆瓶子里摸索好一会儿,才挑出来个木盒子,嘴里嘟囔着:“放了这么久,还以为做好了没人要呢。”
薇宁笑了笑,接过盒子闪身出门,老妪跟过去朝门外望了望,却发现早已不见她的踪影。
有商铺林立的繁华之地,自然也有陋瓦贫居之处,南城的一背街小巷里,住着两三户贫苦人家。京都居,大不易,毕竟有钱人只是少数,奉都城里辛辛苦苦讨生活的不在少数。这里平日人烟萧条,更不用说炎热夏日,巷口那棵被暴晒了许久的树也打了蔫儿,没精打彩地撑着一小片绿荫。
世事就是如此,有人华屋精舍,有人茅草搭房,有时候能有间瓦房遮风挡雨已经足够。可今日无风无雨,这条巷子尽头那座房屋却注定不太平。
房子的主人并不在此处住,这间小院不过是赁给了一个落魄的中年书生,时间不长,才刚住了一个多月。这个中年书生来时便拖着一副病体,主人家生怕他病死在这里晦气,开头并不愿赁给他,不过因他多给了一吊钱的缘故,最后还是留下他。
百无一用是书生,周围的邻居相信这是一个落弟的秀才,平日什么也不会,总呆在房中没完没了地咳,也不见他动伙,真不知他每日靠什么过活。
此时却有一个身背长剑的汉子来到中年秀才住的门前,轻轻叩响门环,停了会儿不听里面有响动,那汉子皱了皱眉,伸手大了些力气拍门,这回里头有动静了,只听有人咳嗽着问道:“谁?咳咳,外头是谁?”
“在下乃是过路人,行至此处口有些渴了,向先生讨碗水喝。”
中年秀才神情有些紧张,他所住之处在这条巷子最里端,怎么也不会路过这里。当下隔门冲外头道:“真对不住,家中正好没水了,你还是去别家问吧。”
“敢问先生可是姓陆?”
中年秀年登时出了一头冷汗,他最怕的事终于来到:“你是谁?”
“先生开了门便知。”
里头一阵乱响,身背长剑的汉子听着不好,轻喝一声双掌平推便将门拴拍断,冲进房里一看,那中年秀才正爬在窗上欲跳窗从后墙逃走,忍不住笑道:“先生莫怕,我是好人。”
说罢上前将中年书生搀下来,他力气不小,再加上中年书生从未习过武,竟是被他轻松地挟到房内。
中年书生面色惨白,无奈恨声道:“好人?你闯入我家中还说是好人,我要到府衙告你。”
说是如此,他却抖得跟打摆子似的,汉子摸摸头,转身出房,竟离了院子,临走还将门板拉严关好。这下子换中年书生一脸迷糊地看着外面,突然外面有人十分客气地敲起了门:“陆先生可在?在下凌义云前来拜访。”
他只好说道:“请进。”
门外站着两个人,当先一人穿着青素缎袍子,年约二十上下,便是刚刚开口的凌义云,他身后跟着的就是震碎门拴的汉子。凌义云施施然走进来,一双利眼在中年书生身上打量了一番,冲中年书生一揖,问道:“小谢无礼,惊拢了陆伯伯。陆伯伯,您不认识小侄了吗?”
原来那名莽撞汉子的名字叫小谢,中年书生并不愿被人认出似的,往后退了两步,迟疑地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我也不姓陆……”
他一味否认,凌义云不依不饶地道:“当年陆廷仪陆近公是何等人物,勤学善文,又是会试头名,官至刑部侍郎,怎地如今连姓什么也不敢说了?”
说得那中年书生面容微动,似是想开口反驳,但终是谓叹一声,眼眶里有些湿润:“阁下认错人了!”
瞧他的神情便知那凌义云没有说错,他正是多年前的陆仪廷!只不知为何形迹落魄,不止是面容苍老,发间掺着星星点点的白,连当初的壮志豪情已无影无踪。
“好,你既不想承认,那我也不勉强,只想请教先生一件事。”
“你请讲。”
“传说九年前沙马营之夜血流成河,无人能从那里逃生,先生却能躲过一劫,定然极为不易,可否请先生告知我等,只有你一人逃了,还是另有活命之人?”
当说到“沙马营”三个字时,陆仪廷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夜的情形,遍地的血迹和冲天的火光……他黯然地摇摇头,问道:“你想问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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