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闹”二字加重了音,德怡公主眼圈马上便红了,又听他道:“你如今大了,再不能象从前一般,这种地方是你来的吗?”
“我都大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在哪儿开口就是训我……”她哽咽出声:“再说大皇姐二皇姐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萧颂叹气,他的性子是跟谁都不亲近,但对姑母一向娇宠的小女儿还是不错,放柔了声道:“那为何在大街上与人拉扯?”
德怡公主忽然想起一事,拉着他往薇宁那里走了两步:“四哥,你来看,还记得她吗?”
“嗯?”萧颂气息微顿,距上次父亲擅做主张将她接到府里,已是十日,他们又见面了。
薇宁垂着头木然看向地面,青石路面上有些细碎的石子,硌得她膝头刺痛,连带着心也痛起来。
“这可是你从水里救上来的那个女学子,记得吗?”德怡公主收起眼泪,见他脸上神情不分喜怒,不满地道:“原来你已经忘了,不过她可了不得,连母皇也夸她呢。”
“哦?”萧颂并不知道这些,他刻意地避开目光,不再看她。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次贸然下水救人已给她带来一些麻烦,如今她做她的学子,他做他的小王爷,这样才好。
虽是如此,仍是忍不住叫跪在地上的众人起身,德怡公主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四哥,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萧颂没有回答,却说起另外一件事:“今日姑母说,若是怡儿不想长住在宫里,可搬到静王府住些日子。”
“真的?”德怡公主惊喜不已,她老早想搬出宫,可是因着年小未曾嫁人,不能出宫另住,这会儿能去静王府住已经很满足。
萧颂站了一会儿,已有些不耐烦:“还不散了?”
德怡公主得了允诺,高高兴兴地上了自己的车驾,临走又对薇宁道:“你记着,下次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一时间秋霖馆前的人走了个干净,薇宁的帷帽刚刚不知被谁拿走,她正想跟着悄悄离开,焓亦飞走上前道:“叶姑娘一个人回学馆不太方便,在下愿意效劳。”
可萧颂却没打算让他如愿:“阿奎,扶叶姑娘上车。”
奎总管早命人摆了马凳子放在车前,笑呵呵地对薇宁道:“请吧,叶姑娘。”
薇宁低头上了萧颂的马车,连看也不曾看焓亦飞一眼,此人刚刚看热闹一般看着她被德怡公主折腾,这会儿热什么心?
静王府的车驾外面全是黑色,里边的车壁却包着瑰丽的华缎,脚下踩的毯子精美松软,小木几上摆着个玉制薰炉,不知点的是什么香,薇宁只觉说不出来的舒适。
待萧颂上车,她立刻绷直身子,叫了声:“小王爷……”
马车轻轻起步开始颠簸,萧颂摆了摆手,示意她坐着别动,跟着坐下来,两人之间隔着张小木几。
萧颂右手放在小几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迷惑于自己的冲动,会与焓亦飞抢着送她回去。国师常在宫中行走,连他的弟子也常入宫,他与焓亦飞见过几次,市井中的流言他亦有所耳闻。
或许他只是想与焓亦飞过不去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赶,我赶,我赶赶赶!
☆、权欲
马车里的气氛似乎已经凝固,从萧颂的角度望去,薇宁低垂着头,耳边的玉坠子晃动不已,长长睫毛被夕阳射进车内的光线染成金黄,发着微光。她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似乎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确实,秋霖馆那种地方,别说是进去,大概她连听也未曾听过。
“抬起头来。”
即使已刻意放柔了声音,仍显得威仪十足,薇宁听话地抬起头。
她的明眸如水,容颜清丽,萧颂的心不由一动,或许他该推翻之前与焓亦飞过不去的借口,原来不知何时起,他已将她记在心中,若非如此,为何他刚刚急着替她解围?
萧颂压下心头那份悸动,有些不自然地问道:“为何会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出门吗?”
薇宁留意到他的情绪有些变化,却不知是何原因,心中微微警惕,斟酌着答道:“今日学馆沐休,我只是一时迷路,才走到这里。”
不知为何,她没有提起封长卿,隐隐觉得还是不说得好。
“日后别一个人在外面乱走动,”
“是。”
“你,很怕我?”
薇宁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没有,您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怕您。”
瞧她的模样,即使不怕也是敬,萧颂并不需要她的敬重。他拉开小木几的抽屉,拿出温着的茶水,给她倒了一杯,又拿出些细点心,想了想道:“我替德怡向你赔不是,她年纪小,贪玩些,你别放在心上。”
年纪小,贪玩些?他不赔罪还好,如此一来薇宁心中却涌起莫名其妙的不快来。任谁被捉弄都会不痛快,偏偏捉弄她的是公主,就算她有么地委曲,也只能咽下,何况德怡公主还有个这么疼她的四哥。
“公主是千金之躯,我哪会生她的气。”她捧起清茶浅浅地啜了一口,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心中的不快,放杯子时却身子一晃,茶水倾出许多,恰好沷在薰香的炉子上,她慌忙用袖子擦了又擦,怯怯地看了萧颂一眼,似乎无限委曲。
萧颂忍不住柔声安慰她道:“无妨,没烫到姑娘的手罢,对了,上次我送去的药膏可用了?”
薇宁缩回手温顺地道:“劳小王爷记挂,一点小伤不妨事的。”
此时马车拐了个弯,路旁树影浓密,有那么一瞬间,车内光线变暗,萧颂似乎捕捉到她目光中有道阴晦一闪而过,可是太快了,他只当是错觉。
“刚才怡儿说什么《修身赋》,那是怎么回事?”
薇宁低声道:“开馆那日我去得晚,国师与几位大人命我当众将《修身赋》抄录一遍,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那日仍是连累了她,萧颂想不出来抄录一篇文章何至于传到姑母耳中,其中定是有些特别之处,但看她似乎并不想说,他便没有问,
马车突然停下来,奎总管在外头恭声道:“主子,三京馆到了。”
原来已经到了地方,薇宁匆匆道谢下车,赶在馆门没闭之前回了学馆。萧颂没有停留,吩咐回府,虽然马车里薰香的炉子熄了,可却余下另一股幽幽的香味,良久不散。
三京馆外,封长卿已足足等了薇宁半日,他好容易才打发了石富娘离去,回头便不见了薇宁,她只给店伙计交待了声便不知去向,教他如何能放心。可等他赶到三京馆,才得知她并没有回来,奉都如此之大,她又无亲无故,究竟会去何处?
封长卿打发人手各处寻找,自己留在三京馆外等候。此刻见她从一辆黑色马车上下来,刚要上前,却又止步。那辆马车他似乎在哪儿见过,细想才知这是静王府的马车,奉都城只此一家。
他惟有静静地看着她进了学馆。
深夜,国师府。
天恒外出归来,急匆匆走入丛芜居,夜风吹得屋中幔帐微动。此时国师仍未安歇,他正左手执笔练字,写得极其专注,直到天恒连呼两声:“师尊。”
“什么事?”
“弟子才从内卫阁回来,今日午后长春巷出事了。”
国师手中的笔锋停驻,抬起头看着天恒,他又道:“据内卫军所说,前来寻陆仪廷的不止一拔人。”
“不止一拔?”国师终于搁了笔,在清水中洗静双手,慢慢地用布巾擦干,接着问道:“内卫可曾查到什么?”
“暂时只查到盛安商会那里,今日去长春巷的人自称凌义云,问陆仪廷太常卿的消息,后来陆仪廷向他示警,内卫只好提前出手,凌义云带人逃窜,如今隐匿在城郊一处老宅子里,这宅子却是盛安商会会长石厚君的。探子说,那个自称是凌义云的男子应该是石会长的长子,石致远。”
“有趣,太常卿姓凌,名永年,石厚君的儿子自称凌义云,天恒,你说石致远为何偏偏要说自己姓凌呢?”还特特问起了太常卿,是情急抑或是为了掩饰?
“弟子会去查一查凌家还留有什么人。只是还有一件事,盛安商会这几年与肃王走得极近,石会长有个女儿,传言将进肃王府为妃。”
国师并不言语,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些出乎意料,又有些怅然,他觉得自己要找的人并不是盛安商会,也不是盛安商会背后的太子,更不是那些所谓想要拔乱反正的臣子。有人一直在暗中查当年之事,查得十分小心,几次他刻意露些线索,都被一一识破。此次他抛出了陆仪廷,本以为足以引起对方的重视,哪知会弄成这。
天恒不明白为何师尊会对这等大事无动于衷,师尊一向对他信任有加,可以说师兄弟三人,只有他最了解师尊,似此刻这般茫然的师傅甚少见到。天恒暗暗心惊,他从来就没有明白过这位师尊的心思。
好在国师很快恢复过来:“肃王怎么会无缘无故查当年之事,想必是有人不死心。也是,那些人什么时候死心过了?这回的局显然白布了,抛出个陆仪廷,只引出来盛安商会,我们另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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