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年纪在二十岁左右,肤色有些苍白,衬得本就浓密的眉毛如重墨画就,幽深的目光轻轻在所有人面上扫过,待到薇宁时略顿了顿。即便是薇宁并未露出面容,却不由自主在他谦和的笑意中垂下头。
她的心情有些古怪,原来黑色马车的主人竟是来寻医的。难道那日他出现在静园门口纯是巧合?不,不会的,静园四周并无人家,更没有路过的理由,一定有什么原因是她所不知道的。
若虚先生咳了声,正主儿出来了,好像有些来头,于是他收起狂态,好声好气地问:“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这里说话不太方便,可否请先生随我到别处叙话。”
若虚先生脖子一梗,怪声怪气地道:“你说要我去就去,可能吗?”
“先生请看。”
那男子伸出手在若虚面前一晃便收了回去,也不知拿了个什么物事,只见若虚面皮突然涨红,似乎是件对他极其关紧的物事,差点硬抢抓回来。最终还是忍住,点点头答应跟他们走。
就是这样的人包下茶舍,为了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治病的野医?初开始薇宁以为一出手便包下茶舍之人,定是从外地来的土财主,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人。
既是已等到要等的人,奎总管他们便要离开茶舍,走过薇宁身边时,奎总管停下来问她:“姑娘,你还不走?”
她半低着头,透过蒙蒙纱罗看了一眼那道跟着停下来的青色身影,用低若蚊蝇的声音告诉他:“我还在等人。”
奎总管关切地问:“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等着,我家主人让我问你,可要送你回去。”
此时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在茶舍门口停下,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跳下车,急切地冲进大门,口中叫道:“叶姑娘,”
却是终于摆脱掉封长卿的蝉心,她一眼看到薇宁忙跑过来:“叶姑娘,对不住,我来晚了。”
薇宁连忙起身迎上去,紧紧依着她:“蝉心姐姐,你可来了。”
“我不太熟这里的路,绕了很久,差点找不到这里。”蝉心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示意已安排妥当,自会有人跟着查下去。
说话间奎总管几人已走过来,那男子突然开口:“我见过你,你的功夫不弱。”
蝉心诧声道:“你是哪位?”
“来人,护送她们回静园。”
“你是谁,怎知道我们住在静园?”
瞧着那黑色马车走远,蝉心似乎才醒悟过来,对身边两个铁塔似的汉子道:“原来是你们,那天要多谢你们了,不知贵主人高姓大名,我好回去告诉我家主人,还要谢过救命之恩。”
两名汉子硬梆梆地拱手道:“请姑娘上车。”
显是不想多说,蝉心不再问下去,扶着薇宁上自己带来的马车,那两名汉子骑了马送二人到静园门口便策马返回。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两天才补全,喵呜。
☆、劝与回
见来人走远,蝉心略退开一步,恭声道:“主子,这些人来路不明,下次还是将婢子带在身边吧。”
薇宁不在意地道:“无妨,看样子他们大概与靖安侯并无多大关系。我让你看着静园的动静,可有发现?”
“三日前从静园送出去两封信,一封是靖安侯所书,另一封却是从后园两位夫人的住处送出,可以确定都是往京城去的。”
“哦?”靖安侯的两位夫人她只见过一位慧夫人,曾亲自过来探视过玉清娘。而另一位雪夫人从不出自己的房门,不知是哪位的手笔,靖安侯又知不知道这件事?
靖安侯此行名为散心,可哪里不去偏偏要来江南,叫她不能不防。
蝉心继续道:“婢子让人查问了一下,只知慧夫人是三年前入的侯府,雪夫人则是靖安侯开府之日便有了,据说是今上亲赐,婢子猜测,那封信应该是雪夫人送出的。”
今上生性多疑,对靖安侯这种尽忠的臣子未必尽信,赐雪夫人安放在靖安侯府这种恩威并施的做法实属正常。靖安侯想必心中也明白,故而即使远行也特意带上她,君臣间的默契由来已久。
阳光炽热,薇宁带着蝉心还未穿过园子,前头一排浓荫处转出来几人,恰是她们刚刚提起的靖安侯,身后并行着两个女子,一身华服的正是慧夫人,另一位年纪与慧夫人相仿,打扮却素淡得多,应是从不露面的雪夫人。
薇宁忙与蝉心一起躬身行礼,周丛嘉认得她是玉清娘的表妹,那晚房间烛火昏昏,并未看得分明,这会儿亮光下仔细打量片刻,竟有些错不开眼,暗叹少女娇容堪比这满园□□。他今日心情不错,笑着道:“不必拘礼,春光正好,真该常出来走走才是。”
慧夫人柔声道:“妾身也这么劝春雪姐姐,整日呆在房中实无益处,出来走走,也不枉满园的花草开得这么好。”
雪夫人淡淡笑了笑,并不说话,目光移到边上专心赏起花来。
周丛嘉想起一事,问道:“我听苏知府说,叶姑娘要去考女科?”
薇宁心中一颤,忽觉身上多了道目光,却是方才看花不语的雪夫人。她垂首回道:“正是。”
慧夫人也笑了:“瞧瞧,叶姑娘不仅是个美人儿,还是个才女。”
“不敢,民女无父无母,深知世道艰难,如今回乡投靠表姐本想有个栖身之处,谁知她自顾不暇。听说陛下恩准女子科考,民女往日曾学过些书本,斗胆一试罢了,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不用寄人篱下。”说完悄悄看了身边的蝉心一眼。
她的动作自瞒不过眼前的几人,众人皆知她与玉清娘靠了梅庄和封家护着才不至于流离失所,一句“寄人篱下”说得动情三分。慧夫人想到重伤不起的玉清娘,脸色一黯:“原来竟是个可怜的人儿,侯爷,我前日去看过玉姑娘,她们表姐妹确实境况堪怜。”
雪夫人仍是沉吟着不言不语,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意味。
周丛嘉点头道:“有志气,我朝自陛下登基以来,风气渐佳,女子为官也不是不可能,我就祝叶姑娘一举得中。”
“民女谢侯爷吉言!”
一只春莺飞过片片花丛,落在一道墙的瓦片上,鸣叫着跳到临墙的竹枝上,灵活地啄来啄去,不时左看右看。玉清娘斜躺在床上,透过开着的半扇长窗看着它偶现的身影。她因着养伤,至今未能起床,身上搭着件墨青的袍子,映得脸色苍白。这几日她的“伤势”虽然有所好转,但尚需静养,连窗子也只能开半扇略透透气。
虹影守在床边,握着本词集轻轻地念给她听,聊以解闷,可她却没听进去多少。
静园虽好,她却记挂文瑞,又想着之前种种,心中烦闷至极。
忽听帘声轻响,薇宁走了进来,挥手让虹影退下,这却是有话要说。
这些天她日日陪在玉清娘身边,俨然是精心照顾表姐伤势的小表妹模样,二人之间不再象之前那般生疏,有时还会闲聊几句,这会儿面对面的却半天没有开口,玉清娘的心慢慢提起来。
薇宁的手指轻轻绕着衣带,半晌才道:“玉姑娘,你心里清楚,其实我并不是你的表妹。”
玉清娘的心一跳。从前面对这个自称是她表妹的少女,总是或多或少有些忐忑,常常忍不住猜测梅庄这么做有何深意。此时人家突然坦白了身份,她反倒有些失落。
前日慧夫人来时曾道:“看你们表姐妹互相照应着挺好。”
除了文瑞,她已无亲人,真若有个投奔来的表妹确实是件不错的事。
只听薇宁又道:“只是我需借令表妹的身份一段时日,你如今有伤在身,不如回梅庄休养,令侄还在等着你。”
玉清娘先喜后忧,回梅庄固然是好,可是靖安侯曾说过的话浮上心头,她犹豫着道:“靖安侯说过要为玉家做主,要带我进京面圣……”
“你真的相信是为玉家做主,而不是借此事做文章,图谋别的事吗?”
恰恰说中玉清娘的心事,她胡乱摇了摇头,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薇妹,不,叶姑娘,我是怕文瑞出事,倒不是想去什么京城。”
将一方巾帕递到她面前,薇宁淡淡地道:“你别怕,梅庄既已答应留你姑侄,定会护你们周全。就如这次遇刺,你可曾真的受了伤?”
自然,她的伤是假的。一时间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中挣扎不已。她已看出梅庄不想她随靖安侯入京,怕荣家寻了靠山找上门来,又觉薇宁言之有理。入京面圣并非什么好玩之事,她一介孤女,就这样到了京城不定会出什么事。
见她想得额头出汗,手中攥着巾子不知擦拭,薇宁不忍,劝道:“玉姑娘莫急,是回梅庄还是同靖安侯进京,全都在你。”
玉清娘思忖半天,咬牙道:“我听你们的。”
末了又问:“若是靖安侯一意要带我入京,那又如何?”
“最多一个月,靖安侯必会返京,到时你伤势未愈,他自不好强带你回京。再说这件事并非一定要你亲去才成,那样的人,有的是办法。”薇宁十分肯定靖安侯不会在江南呆得太久,他岂会真心闭门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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