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头一次举办这样的科考,但却不是仓促行事,京中早已下了章程,条条说得极清,各州府只需按章办事即可。此次还派出了内廷官前往各地州府衙门,主持监管各地的预考,待预考结束后,由内廷官统一带往京城,届时将有专门的衙司安置她们,待来年正式考取功名。
眼下已是四月,离五月预考不足一个月,淮安城里处处飞着漫天的洁白柳絮。此时,靖安侯已踏上了回京之路,因玉清娘伤势反复,不能随行,他只得交待若是伤势愈痊便立刻前往京城,心有不甘地走了。
薇宁正望着封长卿临走时送来的一堆书本,惟有叹息。
听说靖安侯终于见了封长卿一面,对他颇为赏识,应下回京后为其在军中谋职,当年“小周郎”最出色的并非文才,而是他曾在军中闯出一片天地,少年将军意气风发,若非后来封了侯离开军中,如今怕不止这些成就。
封长卿最近安生了许多,再不在外流连,封伯行老怀甚慰,以为是自己终于将顽石感化,当他明白了自己一番苦心。得夫人暗中指点后,他才知这个浪子对玉家那个小表妹上了心,顿时哭笑不得,直接打发他入京候职。封长卿当然反对,他还等着五月薇宁应试的结果,着了魔似地往静园去。
只是靖安侯一走,薇宁便同玉清娘回了梅庄,封长卿扑了个空,他想去梅庄找人,却又怕鲁莽坏了薇宁的事,只得悻悻离去,临行送了许多书到梅庄,指名送于表姑娘。
这些书薇宁没来得及看,剩下时间不多,她尚需将梅庄的事安排妥当,庄子里的事有四婢,生意的事有各处掌事,届时她再往封家送信,只说有事外出,他们自会照应着。
青琳与挽玉正听着虹影讲淮安府的趣事,她们几个是薇宁身边的得力人,虽各司其职,却是一块长大,向来感情极好。待听到“小周郎”还有美轮美奂的静园时,挽玉不由惊叹:“果真有那样的地方,那样的人?”
她推了推青琳,又道:“我就说咱们应该跟去的,下次你别拦我,哪怕求也要求主子带咱们一块去。”
青琳微微一笑,不去理她,又问了些女科之事,心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怎么了,干嘛不说话。”挽玉觉得奇怪,问了两声没回音,便又与虹影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女科有没有武举:“都知男子科试分文武两种,不知女子可会有武试?”
挽玉拍手道:“你功夫好,若是去了一定中举。”
“自然,漫说是女子武举,便是男子的我也不怕,哼。”她只是说说罢了,这科考并非谁想去便能去的。
蝉心慢慢走过来,站在一旁听了会儿,心里想着庄主刚说的那番话:“蝉心,若是我离开这里,梅庄就交给你们了。”
“婢子以为,即使主子去考女科也应带着婢子同往,再不然青琳与挽玉也要带一个,怎能没有人服侍呢。”
“你忘了,叶薇宁是梅庄庄主,带着你们自是没有人疑心。可是叶薇只是玉清娘的远房表妹,与梅庄无亲无故,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身边却总着跟庄主的丫鬟,你说别人会怎么想?此去京城,你们帮不上忙。”
蝉心咬着唇,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年她早有所觉,主子将庄中大半事务交与可靠之人管事,命大家各司其责,就算是她不管事,还有封家管着。
到底要去京城做什么事呢?很多时候,她看不透这个主子。
五月榴花红,受人瞩目的女科预考也开始了。
百余名报名应试的女考生,经过州府衙门的种种核查,最后有资格进考之人不过三四十名,那些年纪老大,又或者容貌有缺陷者被涮下不少。
应试的地点选在官学的院舍,三日前便给官学的学子们放了几天假,不然到时满院女子,任谁也无心向学。
来应试的女子家境大都差不到哪儿去,一大清早,官学的大门外便停了许多辆马车,皆是送自家女子来应试的。但也不乏来看热闹的闲人,围在一处对每个穿黛青丝袍的女子指指点点。
今日来应试的女子全都手持一张特制的名贴,上面有自己的名字,籍贯,年龄,还有知府亲盖的印章。这张名贴是核查完后便送到了每个应试的女子手中,应试当日惟有凭此贴方可进入府院。随名贴一同送到有应试资格女子手中的,尚有一套黛青丝袍,应试者当日必须着黑袍入内。
官学的院舍已有些年头,院子里种首不少高大的树木,几条长长的甬道连接着各个学院,此时门外和各条甬道都有官差把守,不得随意走动。
薇宁静静地站在院子的角落里,低垂着头,在满院黛青色的应试者之间毫不起眼。
刚刚在院门外一女子哭天抢地,围者甚众,议论纷纷,原来是她将那张名贴遗失,失却了应试资格。其实并非无法证实她的身份,而每名应试者的资料都详细记录,只要两相对照便可过关,但她仍是不得入内。
进来的这些女子莫不抚胸心惊,原来应试如此严格,大家互看一眼,发现并不只有自己心中惶恐,于是生疏少了几分,忍不住轻声议论。
“我娘非要我来,原来一点也不好玩。”说话之人头梳双鬟,扎了条带有几个小银铃的红色发带,看起来调皮可爱。
“你还好,我爹爹要我必中,不然就将我嫁给个穷酸书生。”
“我怕……不如现在回去算了。”
薇宁垂着头,听得面露微笑,可却被人扯住袖子问道:“你在笑什么?”
正是那个扎红色发带的少女,她一脸好奇,见薇宁抬起头,又赞道:“姐姐,你生得真好看。”
突然一道冷哼□□来:“叽叽喳喳烦得要命。”
声音虽然不高,可这边几个人都听得清楚,一齐朝后看去。说话的女子也是身着黛青丝袍,态度甚至是倨傲,她长相不俗,一头青丝束在脑后,用一支小小的金簪子压发,这会儿见几人齐齐望她,皱眉将脸扭过一边。
时辰已到,知府大人与内廷官相携而至,方才还微有嗡嗡声的院子里一下子肃静无声。
苏清齐在场间一扫,目光在薇宁身上顿了顿,清清嗓子说了几句,无非是做了番勉励,倒是那位自京城来的内廷官说得很严厉:“诸位莫要小瞧了这次的应试,陛下仁慈,优者皆可入京再试,并不限名数,但凭的是真才实学。五月之后,随我入京的或者会是诸位都有,也可能是我一个人来,一个人回去,谨望诸位莫切记在心。”
他声音不大,却响彻在每个人心头。
之后便由差役领着众人进了东边一间讲室,里面早已摆放好桌案,每张桌案上准备着笔墨。薇宁随意在张桌案前坐下,恰恰与那个神态倨傲的女子相邻。
☆、应试(补全)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多少仕子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高中,如今换了这些“颜如玉”投牒自举,自不能与男子相比,毕竟大多数女子只是略通文墨,佼佼者甚少。
满座娇颜女子,苏清齐不便入内,避至官学夫子的憩室喝茶,留内廷官一个看着考场。
头一次入官学,还是来应试的,在座女子均端坐着不敢多言,一个个面露紧张,看着两个仆妇吃力地搬进来一堆绿色绢袋,端口处用同色丝线紧缠,原来今日的试题竟是装在那里边。
刚刚发话的内廷官自入了试场便不再说话,只让那两名仆妇将绿色绢袋分发给每个人,整个场子里只听得到仆役走动轻微的摩擦声。
分发完试题,众人得了指示打开墨盒研磨墨条,这儿是考场,纵然你在家里是个千金小姐,从来无需研墨,此时也得靠自己个儿。当场便有几人面露难色,生怕被墨条弄污了纤纤玉指。
拆开丝线绢袋内有三题,一考经文及注疏,一为默写填句,每道题目下只列三五句,问的皆是浅显易懂的常用句式。为应试准备了月余的女子们莫不松不了口气,之前不知会怎么考,便照着往年州试的规矩学了一气,原来竟也不难。料想朝廷初开女科,也不敢将女子与那些寒窗苦读十数年的男子相比,只用了些简单题目,若是一上来便是策问经义,怕到时无一人过关,丢了脸面的怕就是朝廷自个儿了。再说即使过了这预考,还要进京历练一年后方可再考,这一年下来,总有出色的人物。
最后一题则要应试者以“求”为题,作诗一首。
应试时间不长,两个时辰为限,内廷官一声令下宣布开始,薇宁没有立即执笔答题,对着那个“求”字默然静坐。这些自是难不倒她,只是被这个字触动了心事,淮安之试只是她踏往京城的开始,她所求的其实与这场应试无关。
与她相邻的女子瞟了她好几眼,才见她吐出一口气,执起笔开始答题,心道真是个怪人!
两个时辰后,薇宁走出了官学的院舍,开考前曾见过的那名头戴银铃发带的少女追上来,一口一个姐姐,嘴格外甜:“姐姐是哪里人?我从安州来,姐姐叫我颜儿便可,你以前可曾来过淮安?我是第一次到州府,刚刚那个大人说三日后出榜,不如我们一起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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