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是叫吉光一阵不服,“哪里劈废了?!不是劈开了嘛?我在家就是这么劈的!”——虽然舅舅家多的是男丁,可架不住吉光(那会儿还叫翩羽呢)自己觉得劈柴好玩,每每抢着去做。
“你这能用来做什么?”张妈妈掂着那两块一大一小的半圆木块冷笑道:“做什么菜,炖什么汤,需要多粗的柴火,这都是有讲究的。你这是能炖肘子啊,还是能炖熊掌?!”
好吧,术业有专攻,看来劈柴也不仅仅是个体力活儿。吉光只好认输了。
张妈妈看着她又冷笑道:“咱们府里做什么差事就要穿什么制服,你这衣裳不对,先去制衣处领了制服再过来。”
*·*·*
晚间,提心吊胆了一天的许妈妈迎着吉光回来,不由就围前围后地将她上下检查了个遍,见她没挨打,至少放了一半的心,又道:“分派你做什么活了?可有骂你?”
吉光郁卒地往那椅子上一倒,嘟哝道:“叫我先学规矩呢。”
她不高兴,许妈妈倒是一阵庆幸,道:“姑娘原就不是做粗活儿的人。”又问,“灶下都做些什么活计?”
“担水,劈材,洗菜。对了,还杀鸡杀鱼杀猪……”
她的话还没说完,许妈妈就是一声惊呼,“你哪能做这种活……”
吉光忙安抚着许妈妈又道:“妈妈别急,这活儿可轮不到我。张妈妈说了,那也是门专门的手艺,不是谁拿着刀就能上的。”又道,“连劈柴都是门手艺呢!我原觉得我还挺能干的,结果今儿一看,我才知道,竟是什么事儿都有个门道,我竟什么都不懂。”
“你身上这衣裳呢?”许妈妈问。
“这个呀,”吉光扯扯身上那件如灰老鼠般灰不溜秋的宽大短衫,撇着嘴道:“这是灶下小厮的制服。”又道,“制衣处的人也很惊讶,说是从来只有外院厨房里用着小厮,内院厨房里从来只用丫环,我这内厨房的灶下小厮,竟是第一个。”
听着制衣处的人那么说时,吉光不禁隐隐有些怀疑,怕是那位爷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却是叫她猜对了,长寿爷不知道她是女孩,原是把她安插在外院的,是周湛使了招移花接木,悄悄将她弄进了这内院厨房。
许那许妈妈也这么怀疑着,便不再追问吉光这一天的行程,只又问道:“那你换下的衣裳呢?”
吉光一怔。她想起来了,她换上这身灰老鼠皮后,她原本的衣裳似乎是被张妈妈给抱走了。之后她就再没见过那身衣裳。
“可是身新衣裳呢,好歹也能值个大几百文钱。”许妈妈嘀咕道。
吉光不由偏了偏头。这张妈妈,似乎也是个妙人儿呢,许妈妈塞过去的银币是一两的,怎么也都要比那身二手的衣裳更值钱些吧。
☆、第五十八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吉光初来乍到,自然是要学习一番王府规矩的。且就如寡言所说,这王府里的规矩多如牛毛。张妈妈自个儿不识字,便以为吉光也不识字,只一条条把那些规矩死背给她听,且她还是个急性子,背了一遍就要求吉光也能记下。被张妈妈喝斥了两回后,吉光就发了狠,请许妈妈帮她找来一些纸,她给裁成小纸条,把张妈妈背下的内容给默了下来。直到这时张妈妈才知道,她们灶下新进的“小子”,竟还是个“才子”,于是她忽地就不肯再给吉光背规矩了,只从总管着内厨房的二等管事黄妈妈处借来厚厚一本所谓“王府行为准则”,丢给吉光,她只负责定期检查作业就好。
许是出于不识字的人对于“文化人”的天生敬畏,从那以后,她对着吉光虽仍是没什么好脸色,至少不再像之前那般动不动就张口喝斥骂人了。
学了三天规矩后,张妈妈便不肯再叫吉光光领月钱不干活,开始领着她一一熟悉那灶下的“业务”——在她被分到灶下的第三天,恰巧就是府里发月钱的日子。吉光原以为凭她欠下那么多债,定是拿不到钱的,不想张妈妈领了月钱回来后,竟也仍给她一个荷包,说是她的月钱。这月钱虽不多,不过才两百文,可对于从没指望过有这样好事的吉光来说,也算是一笔飞来横财了。
跟着张妈妈跑了两天后,吉光渐渐便知道,她们这灶下,差不多算是府里最下等的仆役了。在她们的上头,顶着灶上的那些厨娘们。而灶上那些脾气一个比一个古怪的厨娘们,又归厨房总管黄妈妈管。黄妈妈的头上,还有一个总管着内外厨房的管事,姓杜,人称杜爷爷,据说是只笑面虎。再往上,还有个总管着厨房和其他什么地方的二管家——这就已经不是张妈妈能够得到的级别了,故而她也就没跟吉光多做介绍。
而再再往上,才是那个叫吉光无来由忌惮到不行的内院总管长寿爷。
许是出于某种小动物的直觉,打在府门前和那白眉毛老头儿对了个眼后,吉光本能地就知道,那老头儿看她极不顺眼。不过当她弄清这府里的职等分工后,她那一直悬着的心倒是放了下来。原来这府里有一条规矩:一层只管着一层的事儿,绝不允许出现越级管理的情况。因此,哪怕是那可怕的长寿爷看她的眼神再怎么不善,至少他不可能越过她头顶上那么多级的管事,直接把巴掌拍到她这还尚未入等的小厮头上。
至于说灶下,人手倒也还算是简单,包括张妈妈在内,只不过七个婆子和四个丫环。另外,就是她这么一个假小厮了。那四个丫环,分管着灶上的四口大灶,平常只管着各个灶上的用火,其他诸事统统不管。七个婆子里,三个管着洗涮,凡是采买回来的菜,和那用过撤下来的碗筷,都归这三人管。另外还有两个生得特别粗壮的婆子,专管着灶上的担水劈柴。剩下那个最胖的,就是当初嘲笑吉光的手像鸡爪子的那个,专管着杀鸡宰鹅——当然,猪是不用内院杀的,都是在外院杀好了送进现成的肉来。至于张妈妈,就吉光看来,差不多属于灵活机动的性质,哪里忙不过来了,她就往哪里去帮把手。不过,若是动用到她,那一组人马就要倒霉了,非被骂个臭头不可。
渐渐的,吉光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张妈妈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天天骂着要甩人耳括子,可真正动手的,却是一次也没有过。
这灶下的诸人,每人各领什么差事,原都已经形成惯例的,如今突然加进一个吉光,且看着还这么瘦小干扁,虽说她一来就露了一手,看着仿佛力气不小的模样,可因着府里那“连坐”的规矩,各组人马都怕贸贸然加入一个新人,万一担不好差事,白白叫自己也跟着挨骂受罚,便都不肯叫吉光加进来。于是,吉光只能天天跟着那张妈妈四处“打零工”。不过她天生一副好奇的禀性,对什么事都想看个究竟,偏那张妈妈又忽悠着她,各门有各门的门道,连洗个碗也有一套专门的手法,吉光便认真旁观了一回,见那专管洗涮的婆子们洗起碗筷来,果然不仅速度快,且还件件干净,她便也下手试了一回,却是叫那为首的婆子笑着把她洗过的碗碟又重新拿去再洗了一遍,她这才不得不服。
这灶下诸人,多是老实本分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陷在这最底层的灶下不曾有稍许进阶了。除了那四个烧火丫环外,余下的几位又都是有孩子的妇人,见那小吉光年纪虽小,看着仿佛担不了什么事的模样,偏是个手脚勤快的,且那小嘴儿也甜,谁忙不过来,她都乐意主动过去搭把手,于是不知不觉间,这灶下诸人就都对她亲近了起来。甚至有一天,张妈妈忽然就发现,不管是谁忙不过来,诸人竟都不叫她了,而都是直接招呼着小吉光过去帮忙。偏那小吉光也不计较,什么差事都乐意插上一手,人也好学,竟渐渐把这灶下的差事,除了她干不动的担水活计外,竟什么都学会了。后来,她甚至还磨着胖婶要学那杀鸡宰鹅的本事,偏看着那活蹦乱跳的鸡鸭又不敢下手,倒叫一只老鹅追得她满院子乱窜,平白给灶下辛苦的众人做了一回开心果。
于是许妈妈便发现,即便她没有使钱收买众人,似自家姑娘在这灶下呆得也很开心自在。
不过,也有例外的。
那给灶上厨娘打着下手的四个丫环中,有个叫小梅的,禀性中有那么几分像王明娟,总觉得不占人便宜便是自己吃了亏,明明忙得过来,她也要招吉光过去帮忙,以至于到了后来,她干脆叫吉光顶了她的差事,自己溜出去玩耍了。
其他三个丫环都是老实人,便有看不过眼的,撺掇着吉光跟那小梅翻脸,吉光这会儿已经把那灶下的活计都弄懂了,正看着那些厨娘们的手艺好奇,倒也不以为意,乐得逗留在厨房里,看着那些厨娘们如杂耍般耍着刀功。
众人的眼都是雪亮的,她的厚道不计较,渐渐的,叫灶上那些原本十分看不起她们这些灶下婢和灶下小厮的厨娘们,也悄悄对她另眼相看起来——至少不像对小梅那样动辄喝斥。再渐渐的,连那分管着厨房的黄妈妈也觉得,这不知什么来路,被二管家硬塞过来的“小子”,倒也是个可造之材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