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大人则是站在那阶下一阵呆愣,直到那跟王爷同车的小厮打他身边过去时好奇看他一眼,他这才回过神来。
整个大周都知道,这景王殿下就是个爱胡闹不靠谱的主儿,跟着他没有任何前途可言,若不是冲着王府长史有个五品官衔儿,几乎没人愿意问津这一职位。而等那五品官一到手,几乎人人都立马找着各种途径图谋调离王府。这位长史大人便是如此,如今调任的公函都已经到了吏部,只等着最后的审核通过了。
且不说长史大人如何因周湛的一句话而尴尬难堪,只说那长寿爷,见王爷进了府门,他忙急急跟了上去,却是差点跟那个新来的小厮撞在一处,他不由就是一瞪眼。
那小厮回头看看老实呆在后面的寡言等人,大概是才刚意识到自己犯了规矩,忙冲着长寿爷讨好一笑,一低头,便缩着脖子退回后面去了。
见吉光灰溜溜地溜回来,寡言一阵幸灾乐祸地闷笑,凑过去小声道:“府里可比不得咱们在外头自在,规矩多如牛毛,你可小心了,我看长寿爷看你的眼神可不对。被长寿爷惦记上可不是好事,小心他请你吃‘竹笋炒肉’。”
他却是不知道,在吉光被盯上之前,他自个儿就早已经上了那位长寿爷的小账本子了。
沉默从后面赶上来,兜头就拍了寡言一记,低声喝道:“你也想叫长寿爷请你吃‘竹笋炒肉’怎的?!还不快跟上去!”
吉光回头,就只见无语和无言也跟了过来,许妈妈和四哥却并没有下车。
无语见她往后面看,便猜到她的心思,解释道:“他们和行李一起从西门进府。”说话间,果然就看到老刘一扬马鞭,连周湛的马车一起,车队绕着王府的围墙往后面驶去。
此时,原本等在府门前迎候王爷的众人都已经跟在王爷身后进了王府。沉默咕哝一声,那四人忙纷纷整了整衣衫,排成两两一列——看得出来,这应该是惯例的,只是,这一回,他们中间多出吉光一人来。看着茫然无措站在一边的吉光,沉默不由就是一皱眉,想了想,又和无语嘀咕两声,四人便改成一字纵队,将吉光按插在寡言的后面,丫环们的前面,一行人便由沉默打头,快速而安静地跟上众人。
那长长甬道的尽头,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吉光不禁在心里想,这里应该就是说书先生所说的“银安殿”了。
她正好奇着那正殿里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却不想那景王并没有进那大殿,而是领着众人绕着大殿的阶下,忽地往左一拐,竟到了一道垂花门前。
看到那垂花门,吉光便知道,他们这是要去王府内院了。
果然,王府的属官们纷纷在垂花门前止了步。
吉光从他们身旁走过时,便听得那几个人围着长史一阵抱怨:“……又不进大殿,可叫我们怎么办差?即便大人您即将高升,好歹如今仍是这府里的长史,您也该劝谏着才是。”
长史苦笑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王爷他从不进大殿的,这会儿又来为难我……”
吉光忍不住好奇地扭头向那些人看过去,却是被身后的无言警告地轻推了一把。她只得暂时收回好奇心,将目光投到前方。
就只见周湛一路将那扇子在指间拨得如风车般旋转着,一边大步流星地领着身后一众人等如穿花拂柳般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院门,叫吉光似浮光掠影地参观过一座又一座富丽堂皇的屋宇,却都不曾停下脚步,直到来到一处仿佛是花园的所在,他这才放缓了脚步。
此时,已经年过半百的长寿爷追着他的脚步早已追得气喘吁吁了。
周湛看看他,一点儿都不同情地笑道:“早说了,直接打西门进府多好,非要我从正门走。我受罪,您也受罪。”
“老奴宁愿受这个罪,”长寿爷喘着气道,“该有的规矩绝不能废。”又道,“府里的属官们有事要禀报爷呢,爷有空去外书房见见他们吧。”
“不去。”周湛一口回绝。
“可是……”
“他们能有什么事,”周湛冷漠道,“不过是想拿我做人情,又想着法子诓爷去配合他们罢了。一个个真以为爷是个傻的不成?!”
长寿爷叹了口气,“外面的事,也不是老奴能插得上嘴的,爷既然心里有数,该尽快做决断才是。”
沉默了一下,周湛才道:“我知道。”说着,他扭头看看身后,却正和那探头探脑往他这边瞅的吉光的视线撞在一处。
顿时,他那郁闷的心情就开朗了些许,回身冲着吉光招招手,一边对长寿爷道:“想来你也知道,我半路收了个小厮,这些日子放在西山了,今儿才带回来。就是这小子。”他伸手扣住跑过来的吉光的脖子,像拎小鸡般将她拉到长寿爷的面前。
虽然讨厌被人扣着脖子,吉光倒也不敢在长寿爷面前放肆,只看着长寿爷一阵憨笑——周湛不禁觉得,若她真是一条狗,这会儿许就要吐着舌头一脸讨好地摇尾巴了。
他不由就拿扇子遮着脸,一阵低头闷笑。
长寿爷原还拧着个眉,可见周湛原本不快的心情,竟因这小子由阴转晴,他不由就按捺下自己的不满,皱着眉道:“这孩子,怕是没受过训,看着不大懂规矩的样子。”
“是呢,”周湛放下扇子笑道:“还得长寿爷多费些神。”又道,“她叫吉光。”
长寿爷凝眉想了想,道:“眼下爷身边并不缺人,我看先安排他到灶下做两天,等过些日子,看着他的规矩和能耐,再看看安排什么差事合适吧。”
周湛低头看向吉光,见她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自己,一时倒也看不出来她对这样的安排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便挑着眉头道:“也好,你是这内院的总管,她本就该归你管。”
顿了顿,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我从外面请了个大匠回来,你跟外院的人说一声儿,小心伺候着,千万别怠慢了。”又道,“把西小院打扫出来,新来的那个许妈妈,就安排在那院子里伺候吧。”
他垂眼看看吉光,“这小子跟我请来的大匠有些渊源,白天就叫她跟着你学规矩,晚上的时候就在那院子里上夜好了,正好一举两得。”又看着吉光邪魅一笑,“这会儿就把她送过去吧。”
☆、第五十七章·灶下小厮
西小院,顾名思义,应该是座位于王府西侧的小院落。至少在吉光被个婆子领着过去时,她是这么认为的。
可等她进到那座西小院里,才发现,原来王府所谓的“小”,和她所理解的“小”,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这所谓的西小院,竟是个有着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左右配着东西厢房,且还自带一间倒厦的齐整院落。看着许算不上是高轩阔宇,可也绝不能称之为“小”。
婆子把吉光送到那做成如意云头形状的院门前,便转身走了,只留吉光一人看着那有些空荡的院落一阵呆怔。
正发愣间,就只见许妈妈端着个水盆从正房里出来了。看到吉光,她忙放下那水盆,过来将她拉到廊下,笑道:“姑娘怎么站在大日头底下晒着?”
吉光眨眨眼,这才回过神来,对许妈妈笑道:“姥姥又忘了,叫我丫丫。”
“哎呦,”许妈妈笑道:“瞧我,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又道,“王爷是怎么分派你的?这府里的人嘴忒严了,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就只叫我以后管这院子。”又道,“你呢?”
吉光便把周湛的话给许妈妈学了一遍。
许妈妈一听就急了,“怎么能叫你做灶下的活呢?我去跟王爷说!”说着,便要放下那卷起的衣袖往外走。
吉光忙拉住她,笑道:“姥姥这是要做什么?我原就是抵债进来的,还不是主家派什么活计我就做什么活计,哪有什么好挑捡的。再说了,我娘常说,做活又累不死人,这些年在舅舅家,我也没少跟着哥哥们上山下田干活呢。”
看着她的笑脸,许妈妈不由就是一阵暗暗叹息。当初她就想到了,不管那个王爷为什么收姑娘进府,怕是进了府,万事就由不得她们做主了,不想如今果然是如此。至于说去找王爷评理,原不过是她一时激愤的气话,在府外的王爷或许容易亲近,可进了这府里,他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子爷,身边不知围了多少人,又岂是她这么个婆子能轻易靠近的?看来她也只能私下里找机会护着姑娘一二了。
她在这边叹息着,那边吉光则将脑袋伸进屋去一阵找寻,又问着许妈妈,“我四哥呢?”
许妈妈惊奇道:“你四哥是外男,自然是要住在外院的,哪能到得这内院里来。”
吉光听了不由道:“不对啊,王爷说……”
忽然间,她就明白了。那周湛,竟是故意把两段话凑在一起说了,显然是有意要叫她误会——在她的心里,四哥就是她的家人,故而她根本就没想过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念头,当初听着周湛那么说时,她本能地就以为周湛是好心,要安排她跟四哥一家人同住呢!
难怪他说完那些话后,会冲她笑得那般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