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给那娃娃上好发条,一放手,那娃娃便笔直地往前滚去,撞到墙时,它竟能自己拐弯——这坏了许久的娃娃,居然真被他给修好了!
望着周湛,四哥道:“我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做的了,我还能照这样子再做一个出来。除此之外,我还会种地,我会修犁,会修水车,编的竹篓子虽然没我大哥编的好看,不过一样结实,我还会……”
“等等,”听着他夸着自己的能耐,周湛忙一挥扇子,道:“我知道你很能干,可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想知道我能值多少银子。”
“什么?”周湛一怔。
“许我不值五千两银子,”四哥又道,“可不管我值多少,总能抵掉一些丫丫欠你的债。”
顿时,翩羽就呆住了。她抬头看向舅舅,却发现舅舅和三哥竟一点儿都不意外四哥的话,显然这是他们父子早就商量好的。
只见大舅舅转身向着周湛弯腰一礼,道:“这些日子我们也看出来了,王爷是个厚道人,所以我们才斗胆这么厚颜来求王爷,我们还是想赎了丫丫回去。不过王爷也知道我们家情况的,怕是在地里刨一辈子,也凑不齐那五千两银子。老四这孩子虽不太会说话,却是我们家手最巧的一个,想来王府总有能用到他的地方……”
“舅舅!”翩羽不由大叫一声。
“我知道,”王大舅扭头看着她道:“你说得对,现在就算我们把你赎回去,怕也保不住你。所以我们不打算现在就赎你出来,我们打算等过个几年,等这事儿淡了,顺便等我们凑足了钱,到那时我们再悄悄把你接回来。至于你四哥,你不必替他担心,他一个男孩子,总比你强些。”
四哥道:“正好,我也能在那府里护着你。”
忽的,翩羽的眼眶就湿了。
见状,周湛不由摇头叹息一声,过去拿扇子轻轻一拍翩羽的头,道:“你说你何德何能哟!竟摊上这么好的家人。真让人嫉妒。”
翩羽吸吸鼻子,抬眼看向他,却忽地打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丝伤感和寂寞来。她眨眨眼,不由暗暗对这位景王殿下背后的故事好奇起来。
那边,四哥没等到周湛明确的回答,便皱眉道:“王爷同意还是不同意?!”
周湛摇摇头,又叹息一声,回头道:“我那府里可不种地,也不用犁,更没有水车。不过你这手艺,”他指着那仍在地上打着转的傀儡娃娃,“应该很能值两个钱。与其把你签进府去,做个我那王府里多如牛毛的下人,我倒更宁愿在你身上投一笔钱,叫你帮着我挣钱。”
“什么?”四哥一阵不解。
周湛笑道:“你许不知道,这傀儡娃娃的制作工艺,已经失传近百年了,若是你能照原样做出来,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所以我想,不如我出钱,你出工,你就专门给我做这娃娃,我拿去帮你卖,卖出去的钱,咱俩对半分。想来这法子,要比你卖了自身更能挣钱。”
四哥的眼先是亮了一下,却又是一摇头,固执道:“不行,我得进你那王府去,我还得护着丫丫呢。”
周湛看看翩羽,摊着手道:“你这哥哥是不是有些死脑筋?”
翩羽点头笑道:“而且说话还不知道拐弯。”
四哥不由就被这二人给惹恼了,瞪着翩羽怒道:“有你这么说你哥哥的嘛!”
翩羽学着周湛一摊手,笑道:“哥哥不是常说,事实就是事实吗?”
见四哥瞪着一双牛眼,这主仆二人不由就同时笑了起来。周湛道:“你这手艺,可是独门手艺,我在你身上投了钱,自然不想叫别人学了去。所以你做那东西的地方,只能在我的府里。现在你可懂了?”
见诸事说妥了,王大舅在此地也就没什么心思了,想着家里人还不知道如何心急火燎,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打算当天就走。
那周湛原是要替他们安排车马的,却是被王大奎拒绝了,只把翩羽和四哥嘱咐了又嘱咐,便带着三哥坐上那邮车,回乡去了。
见翩羽巴巴望着那远去的马车,许妈妈过来劝道:“姑娘病才好些,千万莫要伤了神。”
翩羽扭回头,拉着许妈妈的手道:“爷说得对,我何德何能,竟叫你们都这么对我。”又看着许妈妈笑道,“您可不能再叫我‘姑娘’了,昨儿我可是认您做我姥姥了呢。”
“哎呦,”许妈妈笑道,“姑娘竟还当真了!”
“为什么不能当真?”翩羽笑道,“也不是非要血亲才是亲人,谁对我好,谁就是我的亲人。我就认您是我的亲姥姥了呢,想来我娘也乐意认您做她的干娘的。以后您只管叫我吉光或者丫丫就好,我就叫您姥姥了。”说着,把头凑到许妈妈的怀里一阵撒娇。
而,这句话被驾车送他们的老刘学舌给周湛听后,周湛那八字眉不由就是一阵高耸。
☆、第五十五章·王府
次日一早,翩羽——不,如今已经叫吉光了——才进那主院,就看到沉默和寡言站在廊下,正指挥着人将那些行李箱子一一登记送出去装车,她忙跑过去,对着沉默弯眼笑道:“要我做些什么?”
沉默皱眉看看她,道:“你好了?”
“嗯。”吉光点头笑道,“头不痛了呢。”
“那就老实歇着去!”沉默不悦道,“才刚好些就又乱跑,若是再犯了病,难道叫大伙儿再等你一天?!”
一旁,寡言忙冲着吉光一阵呶嘴挤眼。
吉光看看心情不好的沉默,便咬着舌尖,小心绕过他,凑到寡言身边,小声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寡言一戳她的脑袋,小声道:“京里催着爷回去呢,原本说好是前天走的,结果因为你这一病,白白又耽误一天。他,”他拿下巴一指沉默,“被长寿爷骂了呢,说他没伺候好爷。”
吉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又辩解道:“我也不知道爷会因为我耽误行程。这长寿爷也是不讲理了呢,走或不走都是爷说了算,关沉默什么事?骂他做什么?”
“啧,”寡言学着周湛一咂嘴,抬手又是一戳吉光的脑门,“你我是什么身份?爷的小厮。伺候爷之外,还得规劝着爷。若是没能劝住爷,可不就是我们没尽到责任了?”
这还是吉光头一次知道,原来小厮竟还有这种职责在身,不由就是一阵眨眼。
“我问你,”忽然,寡言一扯她的衣袖,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说,哥哥我待你如何?”
“挺好啊。”吉光看看他,忙又狗腿地加上一句,“寡言哥哥待我极好呢。”
“既这样,你可要跟哥哥说实话,”寡言拉着她,到底问了那个盘桓在他心头很久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吉光一阵眨眼。
“爷那么特别待你也就罢了,怎么连状元公和长公主都点名要见你?前儿那几个庄稼汉,说是你的家里人,可梁总管却拿他们当客待。咱王府的下人少说也有几百号,我可从没见谁有你这待遇的。我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告诉哥哥,哥哥我绝不告诉人去。”
吉光装模作样地小心看看四周,又凑到寡言耳边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爷那么特别待我,不过是拿我当个宠物养着玩呢。至于状元公和长公主,你应该也听说那日感恩寺里的事了,不过是爷叫那一家子丢了脸面,这状元公又极好个面子,所以才假惺惺跑来见我,说什么要道歉,不过是拿我这么个小人物给他垫脚,好显出他的仁义罢了。”
寡言见她那么郑重其事,原还以为她要透露的是什么大事,结果竟都是些他知道的消息,他不由就是一阵呆怔。
吉光摇着他的胳膊,以不放心的口吻又再三交待道:“你可要替我保密哟!”说着,便蹦蹦跳跳地甩着那马尾辫,又凑到沉默跟前去讨活儿做了。
寡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跑过去一拧吉光的耳朵,笑骂道:“你才跟了爷几天?!竟学了爷的促狭性子,连哥哥我也捉弄起来了?!”
见他们打闹,沉默不由就拿手里的账册子拍过去,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干活?!寡言,箱子可点清了?!吉光,你也别尽在这里淘气,去外面看着装车,别少了一件。”
那二人这才相互吐着舌散了。
*·*·*
寡言的话无意中提醒了吉光,似乎她打从一开始就从没把自己当作是那位爷的小厮过,言行举止上对那位爷也是多有放肆,虽说王爷不跟她计较,可显然那王府里有人会跟她计较的——比如那位已经令她心生忌惮的“长寿爷”。
因此,一向还算机灵的吉光决定,从这一刻起,她要洗心革面,努力做个守规矩懂礼数的小厮。故而,当周湛出来时,她便和四哥、许妈妈等人一样,规规矩矩站在行李大车旁,单等那位爷上了他的单人马车后,好随着众人一同挤上后面的大马车。
只是,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显然忘了通知一个人。
周湛甩着衣袍在车厢里坐好,一抬头,看到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忽地就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他探头出去,就看到吉光正在往那辆大马车上爬,不由一皱眉,冲她喝道:“吉光,磨蹭什么呢?还要爷等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