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者真该有点动静了,怎么说他也蛰伏了一年有余……
周湛的思绪已经从这令他烦闷的事情上转了开去,翩羽却仍盯着他的脸一阵皱眉沉思。
她觉得她有些能理解他,可又有些不太能够理解他。她能相像得到,骨子里如此高傲的他,是如何不能接受他那样的身世,可激烈到宁愿孤身一辈子……好吧,其实她也多少知道的,虽然他处处表现得那么随性不羁,其实骨子里极为偏执,不然也不会到哪里都要带着他的卧室,且每天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沉默那里都能拿着个怀表对照着了……
“嗯,情义呢?”翩羽沉思良久,抬头又问道:“比如我六姐和虎子哥,虎子哥一心想娶我六姐,六姐也愿意嫁他,串儿姐说,那是因为他们彼此喜欢对方,想要一辈子守在一起。若是有一天,你也遇到个想要一辈子跟她在一起的人,你也不要娶亲吗?”
这个问题,不禁令周湛皱了皱眉。他想像了一下,把翩羽还回去后,他会如何,觉得无非是回归到他把她带回来之前的无聊,便忽地一合扇子,抬手就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咂着嘴道:“我才刚说什么了?!又当耳边风!我说了,不许再提这件事!你再说……”他顿了顿,眼神一闪,忽地伸头过去,“我就再咬你!”
“咬你这多嘴的舌头!”垂眸看着她的唇,他沉声威胁道。
直到后来,十一公主那里偷偷给翩羽偷渡了好些“十八禁”的书,翩羽那七窍终于全部打通后,想起这句话,她才头一次知道,她竟不明不白地被周湛给调-戏了一回。
☆、第一百二十七章·王见王
也亏得大周朝没有宵禁。
马车悠悠哉哉出了皇城,又沿着城根儿一路向北,转过好几条翩羽叫不出名字的陌生街道,最后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门前。
周湛领着她下车时,门内跑出一个穿着绸袍的中年男子。
那人飞快扫了一眼他们身后马车上的印记,堆着笑对周湛打了个千手,嘴上说着:“王爷久不曾来了。”倒装得好似他真记得周湛的模样一般。
周湛也不挑他的刺,只问了一声,“地方可备好了?”
“备好了。小的这就给王爷带路。”那人又行了一礼,便回身在头前带路,一双眼却忍不住从翩羽身上扫过。
周湛一皱眉,略横出一步,将翩羽遮在身后,又“唰”地一下甩开扇子,看着四周的景物道:“看着像是重新整治过了?”
“是,托王爷的福,去年秋天时,姑娘叫重新整治过一回。”那人恭敬答道。
听着这“姑娘”二字,翩羽的眉不由就扬了扬,抬头看看铁塔般堵在她前方的周湛,心下一阵暗自琢磨。
一边琢磨着,她一边打量着四周,便发现,这里看着竟像是什么人家的后花园一般,花木叠石中,掩映着一处处的亭台楼轩。那些亭台楼轩里,还不时传出一阵阵歌舞乐声,以及夹杂其间的隐约人语。
那一边,隔着个小小池塘,仿佛是个晒月台。虽然早春的夜晚仍寒凉着,那晒月台上却摆着酒宴。几个男子围桌而坐,身旁尽是环翠绕玉,翩羽甚至还看到,一个男子正搂着个女子,贴在她的耳旁小声低语着什么。那女子似没骨头般,软软地倒在那个男子的怀里,又轻嗔着睇那男子一眼,在那男子胸前捶了一拳。男子则轻笑着低头凑到她的脸上……
翩羽正好奇张望着,眼前忽地被人伸手盖住。
“看什么看!也不怕长针眼儿!”周湛低声喝斥着,毫不客气地捉住她的肩,将她往怀里一带,另一只大手伸过来,牢牢盖着她的眼。
眼睛看不见,翩羽脚下便有些不知该怎么迈步了,趔趄了一下,却是被周湛铁箍般箍在肩头的手轻轻一提,整个人竟差点都被他拎了起来。
周湛脚下不停,就这么半抱半挟着翩羽,快步从那池塘边穿了过去,直到听不到那边暧昧的嬉闹,他的手这才从她的眼上挪开,那环着她肩头的手臂,却是不曾松开。
翩羽被他紧紧拥在身侧,不由就抬头冲他翻了个白眼儿。此时她哪能还不知道,周湛带她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书寓”了。
翩羽跟着周湛去上学,学问学到多少尚不知,却是从学院里诸多的长随小厮那里长了不少前所未闻的知识,比如这“书寓”,比如那些书寓里养着的姑娘们。
这所谓的书寓,若换作西番那边的话来说,便叫作“沙龙”。而书寓里的姑娘们,说白了,也就是交际花。说起来,不过比那在花街柳巷里挂牌的姑娘们多了层风雅的名号而已。
翩羽挣扎了两下,却是叫周湛的手更加搂紧她的肩头,她不由就撇了撇嘴,心下对着他一阵腹诽——假正经!真有本事,他别来这种地方啊!
周湛原就是个不羁于世俗的,带翩羽来这种地方,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看到她好奇地看着那边不堪的一幕,他这才后悔起来。
也好在清梧书寓好歹也算是高级的那个什么,这种不堪入目的画面只此一处,其他地方看着和别的酒楼茶肆倒也无甚区别,不过周湛喜欢她靠着他的感觉,这才不曾松手。
那领路的中年人似对身后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般,只殷勤地在前面引着路。等绕过一道花篱,来到一处建于平湖岸边的敞轩时,那人这才止了步,向着那敞轩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湛夹着翩羽进了敞轩,见那临湖的落地隔扇窗虽大敞着,因屋内四角都各燃着一个兽爪香炉,室内倒也不冷,再看看那桌上已经备下的酒水吃食,便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放开翩羽,指着那桌子对她道:“你先吃着,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
回头过来,也不要那个中年人侍候着,兀自转身走了。
中年人看看翩羽,堆着笑躬了躬身,吩咐候在敞轩外廊下的几个小丫环们小心侍候着,他则冲着翩羽支吾了两声,也转身走了。
翩羽站在廊下,看着周湛消失的方向一阵皱眉——显然,他虽包了这里的一席席面,在别处还另有约会。
翩羽咬着唇,那猫眼一阵眨动,眼见着周湛的身影在那边的宝瓶门下略一站定,回头又看她一眼,便出了那门,她这才抬脚跑过去,扒着那宝瓶门探头看着他进了一处院落,便悄悄缀在他的身后蹑了过去。
周湛却是不曾想到身后跟了条小尾巴,在那宝瓶门边上一回头,看着翩羽乖乖站在廊下没动,便点了点头,出门去办正经事了。
显然这里是他来熟了的地方,都不需要人引路,他便在那一套套相似的院落间穿梭着,最后停在一处不起眼的花厅门外。
花厅里,似早就有人等着了。见周湛推门,那人主动站起来迎了过去。
二人面对面地站定,却是谁都不曾开口。
翩羽蹑着手脚潜到花厅门外时,就只见此处竟没一个侍候着的人。她小心看看左右,便躲在阴影里,悄悄往那窗下蹑了过去。
那窗,是玻璃窗。隔着玻璃窗,翩羽看到,一个又高又壮的青年正和她家王爷面对面地站着。她不由就是一个愣神儿。她还以为她家爷是来偷会什么佳人的呢……
和周湛对面而立的那个青年,大约在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看着似比高瘦的周湛还要高出半头的模样,生得甚是魁梧。这般隔着玻璃猛地一眼看去,翩羽忽然就觉得,此人和周湛竟生得有那么八分相似。
可等她眨了一下眼,再仔细看过去时,就又发现,其实此人和周湛没一点儿相似之处。
周湛的眉原就生得极具特色,此人却只是两道普通的大刀眉。周湛的眼略圆,是实足的桃花眼;此人则眼角细长,且还没周湛的那般大。周湛的唇略薄,常含讥带嘲;此人则生着一副福态的厚嘴唇,看着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
翩羽不禁又是一阵眨眼。她家爷,怎么看都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而对面那位,看着就是一身武夫气质。
“你长高了。”
周湛的对面,那“武夫”的声音很是低沉,带着些许共鸣般的“嗡嗡”声。
翩羽缩回头,忍不住就伸手掏了掏耳朵。那共鸣般的“嗡嗡”声震得她一阵不舒服,她觉得还是周湛那略带清冷的声音更好听一些。
于是她便听到周湛那略带清冷的声音应道:“你要见我,就是为了看我长高了多少?”
这略带敌意的声音,不禁就令翩羽又眨巴了一下眼,抬头小心翼翼往窗内看去。
就只见面对着窗口的那个高壮青年竟是一脸的愧疚。这时,玻璃窗内,一个人影从翩羽的眼前闪过,吓得她忙不迭地一缩脖子,竟是这才发现,那花厅上不仅只是周湛和那个“武夫”两个人。
“酒席已经备下了,不如两位王爷坐下边吃边聊。”
这声音,竟是那白长史白大人的声音!
翩羽忍不住又伸头往窗内看去,就只见白长史背对着她,拦在周湛和那个“武夫”的中间。
两位王爷?
翩羽缩回头,心下一阵奇怪。虽说京城的王爷多如狗,她也不是每个王爷都见过,可……若是要见她家王爷,正正经经、大大方方上门去见不行吗?非得躲在这书寓里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