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羽不由暗暗替周湛难过起来。
“咱皇上这一招真是奇妙,”寡言又道,“抱养了咱们爷,这是恩;不叫那位世子袭爵,倒把爵位给了弟弟,这是威。这般恩威并举,收拾得那些兴风作浪的人再没一个敢出头的!”
翩羽忍不住就斜他一眼,“你这些话,听着像涂先生说的。”
寡言一窒,摸摸耳朵,尴尬一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才搬来一说罢了。”
翩羽又斜他一眼,“你这么议论咱们爷,叫爷听到,还不知道要怎么罚你呢。”
寡言又是一窒,扭头瞪着翩羽道:“还不是你撩起的话题!爷若是怪我,我就把你推出去!”
顿了顿,他忽地回过神来,拿眼上下扫视一圈翩羽,再次捂着个嘴,小声道:“话说回来,我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是个男孩子。”
这话叫十一公主或府外的别人听到,怕没一个同意的,偏这府里知道翩羽身份的人中,大半都同意这句话。
如今已进入了三月,换上轻薄春装的翩羽,看起来更像个姑娘家了,偏这府里的诸人却并不觉得——倒不是他们眼神儿不好,而是翩羽之前那假小子的模样,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竟是直到现在,也没能全然扭转回寡言和沉默等人的看法,就更别说是王府里广大尚不知道翩羽那点秘密的普通群众了。
这会儿,寡言和翩羽两个虽假模假样地擦着清水阁楼上周湛卧室里的地板,那主要的精力,却是放在昌陵王府的那些八卦故事上,因此,二人的手脚便慢了许多。
楼下,无声等了许久都不曾看到他们下楼,便站在楼梯口冲着楼上叫道:“你俩睡着啦?都这时辰了,怎么还没收拾好?!”
寡言赶紧将最后一块地方飞快擦完,一边冲着楼梯口叫道:“可怨不得我们,原该四个人当值的,如今就只剩下我和吉光两个了,想快也快不起来啊!”
那日周湛大醉而归后,第二天翩羽就发现,缄言和寂然不见了。从那些小丫环小小厮们的敬畏眼神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不知去向的也不止是这两个小厮,周湛也很想知道,他那天用过的古扇去了哪里。
明面上,翩羽仍管着他的扇子,便正大光明地瞪着个眼道:“那天爷醉了,把扇子弄脏了,我只得扔了。”
周湛顿时一阵心痛,“那可是赵佶的工笔花鸟……”
“又不是美人儿,爷心疼个什么劲!”翩羽撇着嘴打断他的抱怨。
周湛则挑着八字眉侧头看她半晌,“别是因为我拿那扇子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你才给我扔了吧?!”
被说穿了心思的翩羽不由就是一窘,见四周没人,便叉着个腰恼道:“是又如何?!以后爷再拿扇子去调-戏人,我还扔!”
周湛笑:“爷我不调-戏人,以后怎么做大周第一纨绔啊?”
翩羽拿眼白他:“你可以花钱买美人儿啊!”
她只是随口乱说的,不想没几日,她就听到涂十五在抱怨,说南边有人给王爷送来一幅美人画像,还是西番的画技,画得跟个真人似的,把王爷迷得都找不着北了,当即就痛痛快快掏了五千两银子给买了下来——不是画,是人。
这件事,却是叫才欣慰于周湛终于肯进朝堂卖命的圣德帝又是一阵恼火。
收拾了楼下,二人下了楼,就听到无声正跟无语无言她们几个在议论着那西番画法的美人像。
无言问翩羽:“那画可是真画得像个真人?”
那画叫周湛当宝贝收进了府库里,竟就几个抬画的小厮和跟在周湛身边的翩羽有幸得见了一眼。
翩羽还尚未点头,无语又问道:“那个美人儿,比起咱们府里的,如何?”
翩羽立时放下无言的问题,皱着个鼻子,答着无语道:“我瞧着还不如红锦姐姐呢!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什么样?什么样?”几个丫环都感兴趣地凑了过来。
翩羽正要形容给她们听,就听得外面有人报,说是十一公主和四皇子来了。
周湛说禁翩羽的足,就真禁了她的足,所以四皇子那里的戏,如今可以说跟她已经没关系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十一公主常常过来找她玩。府里如厨房里的黄妈妈和厨下的张妈妈等看不清翩羽真相的人,难免就有些替她担心,扯着翩羽的衣袖叫她小心分寸。如今十一公主可正在挑驸马呢,万一叫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十一公主怎么样先不说,翩羽这“小厮”的命,肯定是保不住的。
翩羽把这话学给十一公主听,直笑得她直不起腰来,回头又把翩羽打量了一番,说她想像不出来翩羽穿女孩子的衣裳是什么模样,便撺掇着她,说要带件衣裳来给她试。
翩羽打进京后,就再没穿过女装。如今她也算是情窦初开,虽没摆在明面上,每天照镜子的次数却是明显多了起来。就是每天早起挑选衣裳,也渐渐变成了一件叫她为难的事——等十一公主再把她的“十八禁”藏书给翩羽偷渡进来几本后,她才幡然醒悟到,她这是“女为悦己者容”。
初恋的少女,心里痒痒的、麻麻的、酥酥的,有喜有乐有哀有愁。喜的是,心里有个人;乐的是,那个人能常常看到、摸到;哀愁的,则是不能以她最美好的一面呈现在心上人的面前……
若换了一个人,许那种种初恋的滋味里,还会夹杂上几分胆怯,翩羽却一向是个大胆的,且个性热烈,半懵不懂中,便更多了一份一往无前的勇猛。
因此,当十一公主提议,带套女装过来,叫她穿给周湛看时,她想都不想便点了头。
☆、第一百三十章·拐带
x 那四皇子一进门,就盯着翩羽一阵上下打量,招着手道:“快快快,快跟我走,我跟你家主子说好了,借你一用,他下了衙就去我那里接你。”
翩羽却是有些不信。离上次去欣王府,都快有一个月了,周湛都一直把她困在王府里,不许她出去的。
看到她的神情,十一公主便推着四皇子的胳膊笑道:“我怎么说来着?吉光最乖了,她定然不肯反抗七哥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扇坠递给翩羽,“我就知道你轻易不肯跟我们走,所以我们来之前,特意拐了一趟礼部衙门,跟七哥拿了个信物。”
翩羽管着周湛的扇子,岂能不认识这扇坠正是早晨被周湛带出门的那一块,这才信了那二人,高高兴兴地跟着那二人上了马车。
“亏得你们把我救出来,我都被困在府里一个多月没能出来了,都快闷得长霉了!”
翩羽得了便宜还卖乖,十一公主伸手去拧她的鼻子,笑道:“我还当你是心甘情愿坐牢呢。”
四皇子则一本正经地问着她:“我跟老七把你要过来怎样?”
翩羽默默翻了个眼儿,还尚未答话,十一公主就先抢着道:“这话休提,你定然要不过来的。”
她原还想说什么“棒打鸳鸯”之类的话,可看看翩羽这身不变的小厮装束,且听说她如今仍在执役,做着些低贱的活计,十一公主也摸不清她七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便把话头给掐了。
翩羽好奇地转了话题,“你们真去礼部衙门见的我家爷?我家爷说什么也不肯带我去衙门呢。”
那是!十一公主看着她一阵侧目。随着春天的到来,翩羽也跟朵小花儿似的,一天天慢慢绽放开来。他们这些常来常往的人是灯下黑,“熟视无睹”了,若换个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不定早就看穿了她的真身呢!
那边四皇子笑道:“要说老七上差,那简直是个笑话!你是没瞧见,你们家王爷把他的职房给布置成了个什么模样……”
周湛是个从不肯委屈自己的人,且他打小就锦衣玉食,就算礼部已经是把最好的班房相让于他了,在他眼里看来,仍是太过简陋得令他无法立足。上任之初,他倒确实是提议过,干脆把那房子推倒重建来着,可看看礼部上下那不善的脸色,这主意便只当是个笑话,哈哈带过了。可他又实在不愿意委屈自己,便退而求其次,把他的职房内外好一通改造。
“……别的不说,只那窗口下挂着的鹦鹉,就已经是礼部一景了。”
四皇子想着那鹦鹉口口声声叫着礼部尚书的大名,以及礼部尚书那黑得几乎能滴下墨汁的脸,忍不住就是一阵大笑。
“这倒也罢了,”十一公主笑道,“最讨厌的,是七哥还不按时上差……”
这差事原就不是周湛自个儿愿意挑起来的,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周湛这班坐的,实在是有些太过逍遥,简直就是爱去不去。刮风下雨自然是不去的;阴天也不去,怕下雨;日头大了不去,怕晒;心情不好不去;心情好了还不去——外面乐子多着呢,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心情,拿去上班,太残忍了……
十一公主学着周湛的口吻,一边学一边哈哈大笑。他们却是不知道,他们前脚才刚走,后脚周湛的差事就被撸了。
却原来,周湛这般胡闹,礼部尚书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原还忍让着,可如今看着景王殿下竟是呼朋唤友,连皇子公主都给招来串门了,且那三人还坐在一起品茶聊天,若不是三缺一,不定连马吊都打起来了,尚书的脸色岂能不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