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羽哪里知道。她只是看许妈妈掉眼泪,本能地就先道歉再说而已。
见她这模样,许妈妈不禁长叹一声,伸手摸着翩羽的脸道:“姑娘一天大似一天了,这模样也是一天比一天出挑,我真怕……”
她停住,只觉得不好直接把她的担忧跟翩羽这么个未嫁的小姑娘说。
可她若不明说,这小祖宗又是个不开窍的,万一叫她懵懵懂懂闯出什么祸事来,就算她自杀谢罪,也终是晚了。
许妈妈权衡再三,终于咬牙道:“上次我就跟姑娘说过,可显然姑娘并没有把我这话放在心上。王爷他一向胡闹惯了,行事又没个分寸,他爱跟姑娘打闹是他的事,可姑娘自个儿总该稳住才是。偏姑娘不说躲着他些,竟还这般没个顾忌地往前凑。知道的,说您是孩子心性,不知道的,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闲话来。就是王爷自个儿,看着姑娘这般没个忌讳,怕是心里多少也要觉得姑娘不够尊重呢!偏姑娘又是签了长契在这府里的,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在打姑娘的什么主意,姑娘原就吃着亏,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我这把老骨头不要也就罢了,姑娘年纪还小,以后这一辈子可怎么办……”
说到伤心处,拉着翩羽的手又落下泪来。
有关翩羽的归宿问题,许妈妈早就愁白了头,偏她也知道徐世衡是个凉薄的性子,生怕翩羽回家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穴,竟是左思不行右想也不行,生生叫老太太把白头发又急白了一遍。
许妈妈这后半截的话,其实翩羽还是没听懂,也不知道许妈妈那所谓的“闪失”到底是指什么,但那前半截的话,她可听懂了,特别是那句“王爷怕是也觉得她不够尊重”。她顿时就瞪圆了眼。
王爷的归来,令翩羽高兴得一时无可无不可,竟就把许妈妈再三告诫她的什么男女大防、什么授受不亲的话全都抛到了脑后。只要看到周湛,她忍不住就想凑过去冲他撒娇,忍不住就想伸手去碰碰他、跟他亲近……却是从没想过,她的行为看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模样……
翩羽一向是个有主见的,她倒不怕别人说她什么闲话,可若是因她的这点情不自禁,叫周湛对她起了什么误会,觉得她正如许妈妈所说的那般是个不懂自重的轻浮姑娘……
那可怎么是好?!
“我、我那样……真的显得我很不自重?”
翩羽巴巴望着许妈妈,蓦然就觉得喉头一阵发堵。她真不愿意叫周湛那么看轻她……
见她眼里起了慌乱,许妈妈顿时一阵后悔,想着她的话是不是说重了,忙又伸手搂着翩羽的肩,哄着她道:“不是姑娘的错,要怪也该怪王爷才是。姑娘心性单纯,可王爷他的年纪比你大那么多,又是个在外头厮混的,姑娘不懂,王爷原该懂得的,原就该他主动避着姑娘才是!”
得,又是个没原则宠孩子的!
翩羽忍不住就替周湛辩白道:“瞧您说的,好像他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似的,说起来他也没比我大多少。”
见她替周湛说话,许妈妈不乐意了,“他都十七……不,十八了,别人在他这年纪早就成亲了,手脚快的儿子都抱上了,姑娘不过是昨儿才过了十四岁的生辰,都还没及笄呢,他怎的不是比你大上许多?!他原就该比你懂得多!”
周湛比翩羽懂得多,这点翩羽倒是同意的,便叹息道:“爷其实懂的东西真的很多,不过爷就是懒,什么都不愿意往深处去学……”
许妈妈听了,心头顿时就是一阵古怪——这话题,是要歪楼啊!
她忙摇着翩羽扯回正题:“姑娘听话,以后再不可这般没个顾忌地跟王爷挨挨擦擦了,叫人看着也不像个话!”
翩羽难得的老脸一红,埋着头道:“我知道了……”又自我辩解道,“我就是没想到什么男女大防而已,装了这么久的男孩子,我都快以为自己真是个男孩子了……”
她想来想去,总觉得她就没把周湛当个男的来对待……
当然,她也没把周湛当个女孩子……
这般想着,她忽地就是一阵糊涂。
她到底是怎么看周湛的?若当他是男孩,她应该自己知道自己是女孩的,该不会那般没个顾忌地往他身上扑……可若当他是个女孩……
她的眼前忽地就闪过那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背影来……
莫名的,她心头就是一跳,不由将那发烫的脸埋进许妈妈的裙裾间。
既然不是周湛的问题,怕就是她的问题了。定然是她没把自己当作是个女孩儿,才会那般失了分寸……
想着自她改回女装后,三姑和许妈妈突然就对她的举止要求多多,翩羽不禁一阵烦躁。做女孩真不如做男孩爽快,至少如果她仍扮着男装,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跟周湛亲近了吧。
她忍不住噘起下唇做了个鬼脸。
见她埋着脸,许妈妈便以为她是知错了,才刚要再说两句,好巩固一下今儿取得的成果,就忽听得外面传来阿江那嘶哑的嗓音:“爷。”
紧接着,就听到周湛在外间问翩羽的声音。
翩羽猛地抬头,回头看看镜子里披头散发的自己,忙不迭地拢着头发道:“哎呦,我这样子……”
见她终于知道这副模样不好见人了,许妈妈不禁一阵欣慰,也顾不得巩固成果了,只拍着翩羽的手道:“我去拦他,必不会叫他进来,姑娘只管慢慢梳洗。”
等翩羽梳洗完毕出来时,周湛正在外间低头看着桌上的早点。见她梳着两个可爱的包包头,便下意识伸手去摸那两个包包头,笑道:“你这打扮,是学的道童还是书童?”
有许妈妈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又想着那轻浮还是自重的问题,翩羽不由就是一偏头,竟是长久以来头一次躲开了周湛的手。
周湛顿时一阵诧异。
见他瞪着自己,翩羽也是一阵尴尬,讷讷道:“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却是逗得周湛一阵哈哈大笑,伸长了手臂硬是过去在她的长刘海上一阵乱揉,笑道:“你才多大年纪,竟还男女授受不亲了!”
好吧,这回可不是她没脸皮往周湛身边凑的,是王爷自己不好,硬要跟她挨挨擦擦的。
翩羽眨着眼,任由周湛的手在她头上作着怪,一边看着许妈妈一阵暗自嘀咕。
☆、第一百零六章·当闺女养
如今翩羽终于知道男女大防了,也知道不可以随便对着周湛挨挨擦擦动手动脚。
可她知道没用,架不住王爷那边仍是我行我素依然故我,兴致上来时,仍当翩羽是个小男孩般的任意伸手去捏她的脸,揉她的头发。
翩羽躲了两回就不躲了。
为什么?
因为她忽然想明白了。这回可不是她举止轻浮主动去亲近周湛的,是周湛他主动来亲近的她,要怪也该怪周湛不好,跟她的人品无关!
于是当许妈妈又责备过来时,她就这么振振有词地回了许妈妈——此事跟她无关,有本事,妈妈教训王爷去!
直把许妈妈给愁的!她有胆子说翩羽,可没那个胆子去教训王爷。且,王爷原就是个谁都看不懂的怪人,他对翩羽的亲昵,说起来虽不合规矩,可到底不过只是拉拉小手摸摸小脸的轻薄行为,许妈妈还怕她那般贸然出手,反而戳破那层窗户纸,勾起王爷的什么坏心思呢!
看着翩羽那愈见长开的眉眼,想着她不明的前途,许妈妈觉得她至少又减寿了十年。
在许妈妈那无法跟任何人诉说的焦灼不安中,日子不紧不慢地向着新年缓缓推进着。
*·*·*
这雪下得极有意思,打翩羽和周湛生辰那天起,每天都是晚上下雪白天放晴,就算这样,那雪仍是渐渐堆积了起来。
周湛试了一回铲雪,顿觉那活儿果然不是他这等尊贵人干的,便丢开手再不肯尝试了。
翩羽看了不禁有些疑惑。周湛的行为,可以说,极符合他那“荒唐王爷”的形象。可是,以往他的装疯卖傻,多少总带着什么目的的,如今他们是在别院里,周围都是自己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周湛这番是要表演给谁看。
她想不明白,周湛自己还糊涂着呢。一开始他原只是和凤凰老刘他们几个打着雪仗来着,后来他怎么就拿着铁锹去了翩羽那院子,他就有些想不明白了。他只隐约记得,老刘好像说了句,翩羽她们那院子里住的都是女人,怕是叫谁进去清雪都不好……
*·*·*
因生辰那日王爷请了王家人,到了腊八那天,作为回礼,也为了套交情,舅妈就主动回请了王爷来家吃腊八粥。
翩羽跟在王爷身后往王家过去时,就只见村子里的道路都被各家各户打扫得干干净净。堆在路边的雪,则被淘气的孩子们塑成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雪人儿。
看着这些拙劣可笑的雪人儿,翩羽不小心就分神了,脚下一滑,竟险些摔倒,也亏得周湛及时拉住了她。
“小心。”
周湛说着,那握住翩羽手腕的手,则是再没松开。
翩羽抬头看看周湛,“回去咱们也堆个雪人玩吧。”
她一边问着周湛,一边偷眼看着跟在后面的许妈妈暗暗一吐舌——王爷是主子爷,她可是跟府里签了长契的,爷要抓她的手,作为小厮,她也不好抗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