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来,还是爷身上的味道最好闻。
翩羽站住脚,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却是遗憾地发现,她并没能闻到那股如松叶般冷冽的气息,倒是嗅了一鼻子晚丁香的浓郁香气。
“做什么呢?”见她站住,六姐提着灯笼回身问道。
虽说那别院里还有个和翩羽差不多年纪的阿江,可阿江毕竟不是翩羽的玩伴,且翩羽骨子里对人总有着一层小心戒备,不大容易跟人亲近,因此虽然别院里的人并不少,她却总觉得有些孤单。
她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便缠着六姐去别院陪她一晚。正好六姐也不想一个人呆着,也就答应了她。
翩羽看看六姐,才刚要张嘴说话,却是忽地就看到六姐背后的树影里,隐隐约约仿佛藏着个人影。
翩羽吓了一跳,嗖地一下跳过去抱住六姐的胳膊,颤着牙齿指着那树下道:“谁谁谁、谁在那里?!”
六姐也吓了一跳,可回身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便摸着翩羽的长刘海笑道:“摸摸毛,吓不着……”
话音未落,她就也听到了那边树下传来一阵树叶被人踩过的窸窣声响。顿时,二人的汗毛就是一炸,六姐立马抬高灯笼,照着那树下喝道:“谁?!给我出来!”
静默了一息,那树下竟真有个人影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生得极是敦实。
翩羽跟此人只见过两面,因此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倒并不曾认出他来。六姐则一眼就认了出来,当下一阵咬牙切齿,却又忍不住红了眼圈,颤着个声儿道:“你来做甚?!”
那人站在灯笼的光圈外一阵踌躇,像是犹豫着不敢过来。
见他如此,六姐的泪顿时就滚落下来。她放低了灯笼,不让那光线照在脸上,又用力扯着翩羽的胳膊,匆匆打那人身旁绕了过去。
经过那少年身旁时,翩羽下意识地又嗅了嗅鼻子,闻到的仍是一股汗臭味,她不由就嫌弃地拿手在鼻尖前扇了扇,然后,忽然间,如福至心灵一般,她回手指着那个跟在她们身后的人影,“虎子?!”
虎子一怔,原跟着她们的脚步顿时就是一顿。
六姐回头看看他,忽地又是用力一拉翩羽,扯着她就飞快地往别院跑去。
再一次,许妈妈和三姑将两张凉榻支于庭院中。
翩羽趴在凉榻上,扭头看着在另一张凉榻上辗转反侧的六姐,想了想,便招手叫过阿江,对她低声吩咐了一句。
片刻后,阿江回来,向着她点了点头。
翩羽抬头看看已经上了中天的初月,扭头对六姐道:“他还在门外呢。”
“关我什么事!”六姐冲了她一句,翻身就将头埋进了竹枕里。
翩羽探着头道:“要叫我说,趁着他这会儿还在,不如我们出去打他一顿,至少也要骂他一顿才好,不然也太便宜他了!”
六姐原还以为她是别的意思,如今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是一呆。
可想了想,又觉得翩羽这主意在理,便坐起身,理着腮边的乱发道:“你说得对,至少我得问个清楚才甘心!”
“就是就是,”翩羽一阵点头,“怎么也要骂他个半死!”
不然也太对不起六姐掉的那些眼泪了!
“嗯!”六姐用力一握拳,趿着鞋就冲了出去。
翩羽也找着鞋要下榻去助拳,却是叫六姐一阵摆手拒绝了。于是她冲着六姐的背影用力一挥拳,替她打气道:“六姐加油,不能轻饶了他!”
☆、第一百零一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直到后半夜,许妈妈过来叫翩羽回屋去睡,六姐都还不曾回来。
翩羽揉揉眼,心下忍不住一阵担忧——别是六姐报仇不成,反被那只老虎给吞了吧……
这般想着,她顿时就后悔起来。偏这是六姐的私事,不好宣得人人皆知,她只得假装回屋就寝,又偷窥着许妈妈回了屋,便蹑着手脚溜到门边,想着出去看个究竟。
不想她才刚一拉开门,就有两个人影摔了进来。
翩羽低头一看,只见她六姐和那个虎子正躺在地上,双双以诧异地眼神看着她。
却原来六姐也没那么傻,自然不会跟着虎子去别的地方,二人就在别院的门前说话。说着说着,二人站累了,便在那门槛上倚着门坐了,却是谁也没想到翩羽会偷偷溜过来开门。
见翩羽也是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们,六姐的老脸顿时一红,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踢着那仍愣愣坐在地上的虎子,道了声“还不走”,便回身拴了门,拉了翩羽就回了院子。
这会翩羽已毫无睡意,只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六姐。
六姐被她望得一阵羞窘,扭捏了片刻,到底是个率直的性子,便拉着翩羽坐在那还没收起的凉榻上,悄声道:“他真跟家里说,要人来提亲的……”
却原来,这虎子家是当地的大户,且他还是家里两代单传的独子,那条件论起来,自是要比六姐高出一大截。他爹娘都是个好脾气的,当听说虎子有了意中人,老两口只恨不能早点抱上孙子,忙不迭地就点头应了。偏他爷爷是个爱面子的倔老头儿,只听虎子说,看中的姑娘是王家庄的,当下就不乐意了——四里八乡谁都知道,那王家庄不过是个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哪怕是王家庄的首富,在虎子他爷爷看来,也是没办法跟自家匹配的——因此,他都不曾问及虎子看中的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当下就直接给否了。
偏那时又赶上农忙,虎子再软磨硬泡,也不过是泡得他爹娘对他软了心肠,他爷爷那一关终究还是说不通。
而年青人的热情,往往都是越阻越旺。虎子不能成全心愿,原是不敢来见六姐的,偏又熬不过相思,这才巴巴趁着夜色来偷偷看一眼心上人,不想六姐正好和翩羽从家里出来,就叫这二人在村口撞上了。
若只是偷偷看一眼六姐,不定虎子也就只是偷偷看一眼了,两下里撞上,看着清瘦了的六姐,虎子便怎么也放不开手了,只想着再跟六姐说说话,便巴巴在别院门前立了大半宿,终于把六姐给站了出来……
“那现在呢?”
翩羽跟听故事似的,托着个腮,卧在榻上望着六姐。
月光下的六姐,显得格外的好看。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透着别样的光彩。
“他说,回去再说说。”六姐抿着嘴乐道。
“能说得通吗?”翩羽歪头。虎子他爷爷可是嫌弃六姐家的门第不高才不肯同意的,虎子再说出大天儿去,也不能把王家说得地位崇高了呀!
“总要试试才知道。”六姐也是一阵忧心。
等过了几日,虎子又趁着夜色摸来偷会佳人时,便果然印证了她们的忧心。这一回,那倔老头终于听虎子把话讲完了,也终于知道虎子看上的是王家庄王大奎家的小女儿。只是,老头儿终究还是嫌弃王家小门小户,无法跟自家孙子匹配。
“不管爷爷怎么反对,反正我是非你不娶!”虎子也顾不得翩羽就在一旁,狠狠地对六姐拍着胸脯保证着。
王家以前是因着翩羽母女才拖了点外债,这两年那外债渐渐还清了,加上如今四哥在王府里的分红,眼见着家里的日子正在慢慢好转,可就算如此,也没个可能一口就吃成个大胖子的,且王家庄就是个小庄子,村里可开垦的地也就那么有数的一点,王家想要成为能跟虎子家比肩的大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翩羽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辙儿来,便在信里跟周湛抱怨了一通,“那老头儿都不认识六姐,凭什么就认为六姐做不得他家的媳妇?”
周湛回信里倒是很客观,只说老头儿不过是想给孙子最好的东西,只是什么是最好的,各人的想法各不相同罢了。又指点着翩羽,“既然那老头儿认为王家根底浅薄,那就叫他知道,王家也有自家能拿得出手的一面就是。”
翩羽便把这话学给六姐听,又道:“舅舅和哥哥们种地不都是一把能手吗?咱家的西瓜可是在县城里都挂了号的。”
虎子把这点消息传回去,也不过是叫他家那倔老头儿认为,这是他们作为庄户人家的本分,因为那老头儿自个儿就是个种地能手。
于是周湛的回信里只写了两个字:“加码。”
翩羽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加码,还是有一天,虎子无意间得知四哥会修水车,拉着四哥去他们村子里修好了村上的水车,这才算是给王家加了点码。
可就是这样,也不过是叫那倔老头儿觉得王家是个不错的人家,会教养子女而已,可要拿这样人家的女儿配自家的宝贝大孙子,就有些不够分量了。
翩羽泄了气,就劝着六姐干脆把虎子忘了,重新选个别人来喜欢。
她这馊主意,当下就叫六姐把她给狠骂了一通,串儿也毫不同情地戳着她的脑袋道:“你当是喜欢馒头还是喜欢包子呢!原喜欢上一个人就是没理由的事,若真能那么容易就换个人来喜欢,这世上早太平了!”
她这般说,是因为她这两天也在跟二牛闹着别扭,起因是有人看上了她,还请了媒人来提亲。虽说串儿家里拒了那门亲,可那二牛被人打趣了两句后,不知怎么就在心里存了疙瘩,偏他又不好意思说他吃醋了,只一般二般地跟串儿闹,把串儿也给闹火了,火头上的二人都喊出了“一拍两散”的话。只是,当面说狠话容易,背后就又各自伤了神,偏又一时放不下面子,这会儿正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