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羽却是不知这无意间的打闹,竟会勾起对面少年心底的骚动,只弯着那双纯净的眼眸笑道:“爷忘了?我原就是属狗的。”
周湛飞快抬眸看她一眼,脸颊上的热度更显滚烫,后背竟隐隐冒出汗来。他绷紧了身躯,又悄悄屈起一膝,将那替她擦拭头发的巾子放在膝上,装作无事人儿一般,放缓了呼吸道:“啊,我还真是忘了。”
就在他放轻了呼吸,暗暗调整着心绪时,那鼻尖下,忽地又冒出那张白净的小脸来。
“爷怎么了?”翩羽问着他,又伸手覆到他的额上,“是病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鼻翼间,隐隐飘着股淡淡的幽香,周湛悄悄握拳,却怎么也止不住一阵心擂若鼓。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周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伸手拿开她覆在他额上的手,沙着嗓子嘟囔道:“这天儿也太热了!”
翩羽退回去,却是一阵歪头,道:“你不会真病了吧?怎么连声音也哑了?”
周湛的脊背一僵,猛地将膝上的巾子往翩羽的头上盖去,推着她喝道:“坐到那边榻上去!两个人挤在一处,热也不热!”
☆、第九十九章·男女有别
次日一早,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一只早起的鸟儿怯生生地试啼了一声儿,不想这一声儿未曾惊起那早起的虫儿,却是先惊起了一个不该惊起的人儿。
原正沉睡着的翩羽忽地从枕上抬起头,四下里茫然一看,这才发现,她这会儿正睡在自己的床上。想着昨晚她硬撑着不肯睡去时,是在凉榻上的,她猛地跳将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就急急奔出门去。
门外,光线暗淡的庭院里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两张空空的竹榻。
她转身就奔向上房,推开上房的门,里面果然也是空荡荡的。
翩羽走到那张床边,伸手摸摸那不曾有人睡过的竹枕,忽地鼻根一阵酸涩,忍不住就吸了吸鼻子。
昨晚周湛就告诉她,他要赶早回去。她不愿意错失和周湛说话的机会,便拉着他一阵天南地北地胡扯,不想她终究没能撑得住睡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已是人去楼空。
周湛竟都没有惊动她,就这么回了皇陵。
翩羽又吸了一下鼻子,伸手抹去眼里的湿意,回身来到庭院里,在周湛睡过的那张榻上躺下,抠着那竹榻,噘着嘴儿小声抱怨道:“太不像话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她蜷在那榻上,在晨雾中渐渐又朦胧了过去。
等三姑等人从房里出来时,就惊讶地看到,昨儿明明被周湛抱回房去的翩羽,竟仍睡在露天的榻上。
许妈妈却是比那二人更加注意到,翩羽睡的是王爷睡过的那张榻。她的脸色顿时便是一阵不好。待神情蔫蔫的翩羽用完早饭,又找着借口支走了那不可靠的三姑和阿江,许妈妈便盯着翩羽的双眼道:“姑娘,如今你年岁一年大过一年了,可不能再是这般孩子心性,万事得自个儿拿着分寸才是。”
她说得那般隐晦,翩羽自然是听不明白的,只迷茫着双眼默默望着她。
她这天真的模样,看得许妈妈心头一阵黯然。想着如果四奶奶还在,这些事怕是早就由四奶奶教给她了,也不至于叫她至今还如孩童般懵懂。
她叹息一声,握着翩羽的手,语重心长又道:“姑娘如今已经十三岁了,转眼就是大姑娘了呢。以往您年岁小,和王爷那般打打闹闹倒也没什么,别人看着也不过当你是个孩子,不会计较什么。可如今你大了,就再不能那般没个界线的任由王爷胡闹。王爷一向有着荒唐的名号,就算他行为有什么不妥,别人也不过说一句‘荒唐’二字。可落到姑娘身上,怕就没那么好听了。偏姑娘如今又陷在这府里,我又瞧不出王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现如今咱们也只能守好自己,千万别叫自个儿吃了亏才是。”
许妈妈自个儿觉得,她的这番说辞已经够直白了,偏那翩羽心性未开,仍是听了个云里雾里,只当许妈妈是在怪她昨儿不该叫王爷做了丫环的活儿,便笑道:“我也没想叫他替我擦头发,是他自个儿坚持的。”许是见许妈妈脸色不对,她撇着嘴又道:“姥姥又不是不知道,爷的脾气怪着呢,他要擦就由着他擦去,我还正好躲懒了呢。”
这话直噎得许妈妈恨不能一阵捶胸顿足。咬牙半晌,终于顾不得其他,直言又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拿王爷当自家人,可王爷到底不是姑娘的家人,他是外男,姑娘却是个姑娘家!”
翩羽一怔。打小她就是被徐家人关着长大的,都不曾见过什么外男,后来在舅舅家,身边的男子也尽都是她的亲人,且后来周湛又那般宠着她,叫她下意识就拿周湛当了家人般对待。如今经许妈妈一提,才叫她忽地意识到,周湛并不是她的家人。他,是个跟她不相干的男子……
而她,是个女孩儿……
只听许妈妈苦口婆心又道:“姑娘心思单纯,遇到王爷那般胡来,姑娘自然不会往歪处想,可别人会怎么看?终究是男女有别,王爷那般做也是对姑娘的不尊重。姑娘下次万不可再叫王爷这般对你不尊重了。”
翩羽眨眨眼,却是忽的就忆起她靠近周湛时,隐隐闻到的那股如松针般冷冽的气息来。
这,不会就是男孩子身上独有的味道吧?
这,就是“男女有别”?
这般想着,翩羽的脸竟渐渐就红了,那小心肝儿也跟着一阵莫名其妙地乱扑腾……
见翩羽红了脸,许妈妈以为她终于知道害羞了,不禁如释重负,伸手欣慰地摸着翩羽的头道:“下次记得避着王爷一些,一天大似一天了呢。”
而许妈妈若是知道,她的这番劝谏,虽如愿叫翩羽头一次意识到“男女有别”,可与此同时,也叫她更加意识到,王爷和她之间的不同,且还因那点不同而脸红心跳,怕是许妈妈就没那么欣慰了。
*·*·*
且说周湛回到皇陵时,长寿爷那里早吓出了一身的毛汗。
却原来,好死不死的,周湛这里才潜出皇陵,那边宫里就派人送东西过来了。若是平时,周湛称病不出也没什么,可病到都不能亲自出来谢恩,那可就是大症候了。奉旨过来送东西的老太监听说后,当即便把这件事当作个大事件给报去了宫里。偏周湛走时,只说被困在皇陵小半年憋屈得狠,要溜出去透口气,却不曾告诉过长寿爷他要去哪里,又要去多久,长寿爷生怕宫里派了太医过来,那“病人”还没有赶回来,当下急出了一身的痱子,也亏得王爷运气好,竟赶在太医到来之前溜了回来。
“可吓死老奴了!”长寿爷低声抱怨着,三下五除二地把周湛身上的小太监服饰给扒了,又将他塞回床上,道:“待会儿太医过来,若是见爷昨儿还病得不能起床,今儿竟全好了,还不知道要往宫里怎么报呢。若是再被有心人抓住做了文章,平白又要惹出什么是非来了。”
周湛连夜赶路,原就困得不行,便打着哈欠挥手道:“你想多了,不是谁告我的黑状都能告得下来的,老爷子想拿我作筏子时,没人告状我也是只筏子,他若不想动我,谁都动不了我……”
说着,一翻身,抱着那蚕丝薄被就进入了梦乡。
周湛醒来时,只见满室的昏黄,显然此时已经黄昏时分。而虽说这寝室里镇着冰块,他身上的丝质中衣仍是被汗水浸透,这会儿正牢牢粘在他的身上,令他很是不舒服。
只是,即便如此,他仍是侧卧在那里不想动弹,因为他刚做了个美梦。
他闭着眼,努力追逐着飞速逝去的梦境,却发现那梦竟如指尖的沙般,令他想抓也抓不住,最终竟叫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梦到了什么,只隐约能忆起那梦中不知为何而起的细软酥麻,以及那叫人全身心舒畅的欢快愉悦……
忽然,低垂的帘外传来一阵隐约的人语。
周湛刚要翻个身,却是尴尬地发现,他原以为只是因为汗湿才粘在身上的裤子里,仿佛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他早已不是十三四岁,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当即就红了脸。
偏这时候,长寿爷那张皱纹纵横的老脸掀了一角帘子往室内窥来。
周湛顿觉仿佛被人窥着了隐私,拿过枕头就往那帘子砸去,低喝了一声:“滚!”
长寿爷吓了一跳,忙不叠地缩回脑袋。可看看那厢提着药箱的太医,以及那奉了皇命过来探视的冯大伴,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帘外禀道:“太医来了。”
“滚,都给我滚!”周湛低声怒吼。
不过是个午觉,竟就叫他做起春梦来,偏他还不记得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这会儿别说见人,光他身上那暧昧的气味,就已经叫他羞得不能抬头了,若是叫人见着,他可真不要做人了……
帘外的人自然不知道周湛这是怎么了,那冯大伴凑到长寿爷耳边悄声问他:“王爷这是怎么了?”
长寿爷哪里知道,此时也只能硬挤着个笑脸道:“王爷病着,心情不好呢。”
偏那老太医不忿周湛有病也从不找太医,只找那曾闹出过人命,又被他庇护在王府里的刘畅看病,便捋着胡须倚老卖老道:“王爷有病就该找正经太医瞧过才是,这般讳疾忌医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