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转而就笑了,怕是沈之航时常掂量着他的身份,知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千方百计的想要把他拉到同一营里去。秦祯捏着文帖看了看,心道:与其在我身上白费这些功夫,不若好好检点下自己。
这样想着,轿身便缓缓往下落,咯噔一声落了地,继而便是乐生的声音:“秦公子,到了。请您移步罢。”
秦祯嗯了一声,便见乐生撩开了帘子,点头哈腰的请他进门。他颔首跨出轿子,乐生挥挥手,轿夫便风尘仆仆地去了,乐生又恭敬道:“秦公子,您请。”
秦祯负手而立,不着痕迹的抬眉扫了一眼沈府的门楣,上一次来的时候,是为了秋梨,这一次来,又不知道是为了何事了。
九曲回廊,兜兜转转方到了花厅,沈之航早已经恭候多时,隔着湘妃帘看见秦祯施施然步入厅中,立刻疾走几步迎上前来,客气非常地道:“秦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让鄙舍蓬荜生辉,快请上座快请上座。”
秦祯淡淡点头,也客气一笑,拱手道:“沈老爷真是热情好客,秦祯不敢当。”
“诶——”沈之航摆了摆手,亲自为秦祯看座,继而朗声道:“秦公子只说改日到府中作客,可是沈某人左等右等,也不见秦公子前来,沈某人急了,只好派人去请秦公子了。”
秦祯心中不由得哂笑了下,沈之航不愧是老油条了,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真是滴水不漏,让人生不出半分厌烦来。
沈之航见秦祯笑的和煦,便又抿抿嘴道:“不过沈某人也知道秦公子素来事务缠身,所以也未曾贸然去叨扰秦公子。只是这一次,除了秦公子,怕是在没有第二人能帮得了沈某人了。”
秦祯心中有些微诧异,只是面上还是淡淡的,看着沈之航有些急躁的面色启唇道:“哦?不知道沈老爷遇上了什么麻烦?倘若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自然会竭尽所能的帮沈老爷。”
沈之航闻言痛快地抚掌,忙不迭说道:“肯定是秦公子力所能及的事情。”说罢他又叹了一口气,“沈某人之所以找秦公子前来,乃是因为小女连日来疾病缠身,府上的府医一点办法全无,我知道秦公子医术过人,有妙手回春之功力,所以只能求秦公子来解难了。实不相瞒,小女是我心头至宝,看着她受苦,我这当爹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事情就这么简单?秦祯情不自禁的挑了挑眉,飞快的打量了一眼沈之航,见他面色实在是担忧的很,并不像是佯装出来的。
“沈老爷何必如此客气,”秦祯含笑道,“治病救人本就是做大夫的本分,也谈不上麻烦不麻烦,所以只要沈老爷一句话,秦某也就过来了。事不宜迟,我这就为沈姑娘诊治罢。”
沈之航脸上浮现出感激之色来,连连抱拳道:“像秦公子这般高风亮节之人,沈某真是佩服!”说着他又走到花厅的侧门伸手对秦祯道:“秦公子,请随我来。”
*
沈府之大,令人称奇,园子里的景致更是不用说,而府中最漂亮的地方当数沈如灵住的娇娥苑了。
花团锦簇自不必说,莺歌燕舞也随处可见,亭台楼榭,琼楼玉宇,一座座一台台,真是让人目不暇接。再有那流水潺潺,自是一潭碧波荡漾,仿若一颗明晃晃的翡翠。
秦祯跟着沈之航走了片刻,才到了一处临水的小楼,有婢女候在门外,见到来人,便都屈膝行礼,弱懦懦道:“见过老爷,见过秦公子。”
还不待秦祯惊奇,沈之航就解释道:“怕是小女知会过她们了,所以她们才会一眼认出了秦公子。”
秦祯不语,点了点头便进了门。进门便觉脚下软软的,低头才发觉是赭色的毯子。他缓缓走了几步,发觉外室宽敞的很,十二盏琉璃灯按着次序在屋里摆了一圈,细看时,每盏灯上的花样都不同,或是鲤鱼跃龙门,或是百鸟朝凤,真是艳丽无匹。
再有那博古架上陈设着各式古玩,两张矮榻摆在外室正中间,正有两个婢女拿着熏香仔细熏着榻上的绒垫。
见到他们进来,两个婢女忙起身纳福。
沈之航负手而立,问她们:“你们小姐呢?怎么还不快些出来?”
其中一人屈了屈膝道:“老爷,小姐这会头疼,在卧房里歇息,金画姐姐在里头照顾她。”
沈之航点了点头,又转身为难的看着秦祯道:“秦公子,你看……小女她不出来……”
秦祯会意,抬手道:“那依沈老爷的意思,该当如何呢?”
沈之航尴尬的顿了顿,才用探寻的语气道:“若是秦公子不介意,便随着沈某进内室查看……”说着说着他好似十分不好意思,便又放缓了声音道:“我想秦公子作为大夫,应该不拘这些小节。”
秦祯哑然失笑,这话说的倒是奇怪,这个沈之航不担心自己的女儿,反而来问自己介不介意?怕是本末倒置了。
“本来沈老爷话说的这样明白,秦某不该拒绝,只是怕会惹得沈姑娘不高兴。”秦祯说完话,对着沈之航眯眼笑了笑。心道女子的闺房哪里是随便去得,再说还不清楚这里头卖的什么药,他哪能那么轻易松口。
沈之航老脸有些汗颜,两手交握搓了搓才对婢女吩咐道:“去把灵儿叫出来,就说秦大夫到了。”
婢女屈膝点头,款款进了内室,片刻便听见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继而是一声又一声的呻/吟,待到屋内人走出的那一刻,秦祯下意识的把头偏到了一边去,心里泛起一阵古怪来。
本是暖洋洋的天气,沈如灵身上却裹着桃红色的绒被,头面上也被箍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病恹恹的眼睛来。
金画扶她在榻上躺好,才对沈之航道:“老爷,小姐的病情又重了些,现在正难受的厉害。”
仿佛是为了映衬她这句话似的,沈如灵又长长的哎哟了两声,继而轻声呜咽起来。
沈之航苦着脸上前几步,安慰道:“灵儿,爹已经请来了秦大夫,你听话,让他给你诊治诊治。”
沈如灵娇嗔的唔了一声,目光移向秦祯,秋波暗转,便凝眉苦涩道:“秦公子,我怕是要死了,现在只等着你起死回生了……”
“傻孩子,说什么死不死的。”沈之航忙挥了挥手,又抱拳对秦祯道:“听闻这几日安陵县风疹泛滥,小女的症状倒是挺像得了风疹。”
秦祯点点头,“若是风疹,便没什么难办的。不过唯有等我查看下,才能确诊。”
说罢他微微向前迈了一步,淡声道:“还请沈姑娘揭下头上的面纱,不然我没法看清楚。”
沈如灵红肿着眼睛看了一眼金画,不大情愿的犹豫了一下,无可奈何道:“那就摘了罢。”
金画闻言便取下了沈如灵面上的裹纱。
这张脸……秦祯怔了一下,面色也冷峻了些,他斟酌片刻,便郑重吐出一句话来:“恐怕,沈姑娘得的并不是风疹。”
沈如灵听到这话,不免又伤心落泪,掩着口哽咽道:“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我叫金画问过那些得了风疹的人,他们可没一个像我这样脑仁疼的。”
秦祯皱了皱眉头,“脑仁疼?”他迟疑了片刻,便对沈之航说道:“秦某需要为沈姑娘诊脉一番,才能确诊,沈老爷应该不介意吧?”
沈之航忙不迭的摇头,“没事没事,秦公子您尽管按照您的法子来,我们都信得过您。”
“如此,沈姑娘,秦某得罪了。”秦祯缓缓坐在了沈如灵对面,然后手指摸上她腕上的脉搏,只消呼吸了片刻,他的神色越发的凛然。等到移开手指,他这才叹了一口气道:“沈老爷和沈姑娘可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沈之航闻言大惊失色,张着嘴不知该如何作答,但是很快他面色就恢复了平静,言语中已经有了听天由命的意味:“秦公子但说无妨。”
秦祯目光转向眼神越来越暗的沈如灵,缓声说道:“沈姑娘怕是染了什么毒物,这毒物的毒性,可远比风疹要可怕的多。”
☆、下毒之人
沈如灵听罢,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眼泪便止不住了,“秦公子……我到底是染了什么毒?我还有救么?”
秦祯的眸色暗了暗,又听沈之航唉声叹气道:“小女今年方才十五岁,正是大好的年纪……难不成……难不成……”后半段话他也不忍心再说下去,只是把头转过一边去,连声叹起气来。
秦祯捻了捻手指,缓声道:“说起来此毒悬乎的很,并非是我中原所有,而是来自于番邦。不知沈老爷可听说过寄生蛊这种东西么?”
“寄生蛊?番邦?”沈之航的嗓音变了个调,“灵儿从来都是足不出户,又如何沾染的这些脏东西?”说着他便殷切的望向沈如灵,声音颤抖的道:“灵儿,你好好想想,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去过什么地方,触及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沈如灵瞪着空洞洞的眼睛,任凭眼泪横流,然后不停的摇头哭道:“没有……爹,我哪里都没去,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说着她便嚯的站起来,把矮榻上的小方桌狠狠的推了下去,顿时桌倾杯覆,茶水淌了满地,碎裂的瓷片迸开来,落在了秦祯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