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便是春荣那张有点尴尬的脸,她惊叫一声,两条腿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把半蹲着的春荣踹了一个仰叉。
她还要再哭喊,秦祯已然冷着脸站到了她面前:“不识好人心。”
秋梨摸了摸脸上的污渍,怯怯的打量了一下秦祯,他身量颀长,穿着一身白色的狐裘,袖口上是点点红梅。她不敢细看他的脸,可即便是简单的一瞥,她也被他的美貌惊得差点失了神。她慌乱的低下头来,只把目光放在他一双皂靴上。“我没有。”
说着她便低头看了看披在身上的银狐大氅,江氏此时还昏睡不醒,她上身覆盖着大氅,面色已经恢复了好些。秋梨此刻便明白是眼前人好心救了她们母女。
“谢谢公子搭救。”秋梨带着哭腔对着秦祯深深一拜,“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日小女子定然竭力报答公子的恩情。”
许是路途过于无聊,秦祯竟起了玩味的心思,他嘴角淡淡一扬不假思索的说道:“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呢?”
正在收拾东西的春荣听到这里也暗暗看了一眼秦祯,却又被秦祯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秋梨被秦祯的问题难住了,她噙着嘴角想了好一会,却没想到如何报答,委屈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原想着此人是个正人君子的,可是如何他看人的眼神都不对了呢?
她岂知秦祯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逗她一下,此刻看到她委屈的不能言语,这才温声道:“罢了,这个问题等你想明白了再回答吧,不急在这一时。”
秋梨有点惊讶,什么叫做不急在这一时?等到她想要细想时,春荣已经走上来一把把她从地上携了起来,她一个站不稳,差点就要往前倒去,已经就要转身的秦祯鬼使神差的伸出了左手,他的手臂很有力,秋梨下意识的扶住他的胳膊,这才站稳了脚跟。
春荣正弯腰去扶江氏,所以不曾看到这一幕,等到他把江氏背到身后,秋梨不由分说的阻拦道:“你们要把我阿娘带到哪里去?”
秦祯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这一句,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要是还想要治好你娘的腿,便跟着我们走。”
秋梨一时愣住了,江氏的膝盖还在滴着血,瑟瑟的寒风从门口吹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秋梨再望一眼已经走到马车旁边的秦祯,只好对着春荣点了点头:“这位小哥,麻烦你了。”
春荣他心直口快,他一边背着江氏往外走,一边咕哝道:“你这丫头,怎的喊我家公子为公子,却要叫我这位小哥?”
秋梨没想到春荣会这样问,以为他是生气了,便连忙赔罪道:“是我疏忽了,小公子莫要生我的气。”
春荣听到这一声公子,心里欢喜的不得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笑,便看见秦祯站在车边又望了他一眼。他心下一阵紧张,连忙小跑了几步,把江氏安顿在了马车上面。
秋梨看了一眼马车,脚下磨蹭了好一会犹豫着该不该上去,这两人看起来倒是良善,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两人有什么坏主意,她和她娘岂不是落入魔掌了?
秦祯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知道这个时候和她多说无益,他此刻担心的是江氏腿上的伤。所以他索性也不说话,只是从袖中掏出了一枚楠木牌放到了秋梨手上,秋梨接过一看,立时被惊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个美的不可方物的公子,竟是圣上御赐的御医!
她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突跳起来,虽说她不曾进过京城也不曾见过比县令更大的官,可是手里这块沉甸甸的錾金楠木腰牌着实镇住了她。
她看着秦祯已近弯腰去上车,便也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走到车门口,秦祯把手一伸:“上来。”
秋梨方要说不必,秦祯已经捞起了她细细胳膊,一下便把她拉到了车上。
“多谢公子……”秋梨又低着头道谢。然后把腰牌双手奉还给秦祯。
秦祯不露声色的把腰牌收了起来,春荣见状又嘟囔道:“你还说不要我声张,可是你自己却要把老底透给人家了。”
“春荣,你去外面和车夫坐在一起吧……”秦祯淡淡瞥他一眼。
春荣立刻吓得脖子一缩嘴一闭,外头那么冷,他这小身板可不够冻得吧。
车夫原本以为可以多在城隍庙里休息一会,谁知这身子还没捂热乎就要继续赶路,不过他也不不甚在意,想着快些进城找个落脚的地方也好。所以他只看了一眼有点灰蒙蒙的天,便扬鞭往县城去了。
*
秋梨坐在车里,方觉得身上没那么冷了。马车缓缓动起来了,她才吞吐着开口问:“敢问公子这是要去京城么?”
春荣觉得好笑,又要多嘴,秦祯已经开了口:“我是从京城回来的,我要去安陵县。”
秋梨一听,霎时变了脸色,口中连连呼道:“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去安陵县,我要下车!”
秦祯被她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他脸色微寒,声音里透着质问:“为何?”
秋梨不愿说话,只是执意要下车,倘若再回到那个鬼地方,岂不是羊入虎口么!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又怎能再回去?
可是她越是执着,秦祯越是好奇:“我看你们母女也不像是作恶之人,难不成你们是吃了什么官司,想要逃命不成?”秦祯看着两人狼狈摸样,倒真有几分像是犯人。
秋梨被他呛的生气了,脱口便道:“我们是要去逃命,可我们不是逃犯,更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秦祯被她的情绪逗笑了,圆润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好,我相信你们不是坏人,可是这安陵县如何就去不得了?据我所知,这安陵县乃是一方富庶之地,各业兴旺,百姓生活也是安居乐业,实则是个鱼米之乡。你为何怕到此处来?”
的确,在秦祯的记忆里,安陵县是这样一个地方,他从小在此处长大,直到十岁随着娘亲进京城,才远离了这安陵县。可是此刻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竟然避安陵县不及?
眼见着这丫头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他便放缓了语气徐徐诱导:“刚才那个牌子你也看到了,我是圣上御赐的大官,所以你不能欺瞒我,你若是欺瞒我,便是欺瞒圣上。”说完,他煞有介事的指了指袖口,秋梨知道那是他放腰牌的地方。
她无奈的绞了绞手指,终究是如实说道:“我阿爹被叔伯害死了,我和阿娘也差点被他们害死……”
作者有话要说: 秦祯就是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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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心伤
等到秋梨把自己一番遭遇说完,秦祯的眉头已经锁了起来,这小小安陵县竟也能如此藏污纳垢?他皱眉看了看秋梨,似乎在考量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秋梨看着他探寻的目光,心里便是一凉,委屈不已的脱口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信的,不过这也不怪你,这样的事情,倘若不是我亲身经历,恐怕我也是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秦祯见她低着头噙着嘴角的可怜模样,就开始为自己怀疑她而感到有些愧疚,是啊,她有什么理由要骗他呢?萍水相逢一场而已,她看起来也对她无所求,若不是他作为大夫的毛病犯了的话,也不会和她有什么交集了。
他便放缓了声音又问:“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何不去报官?你那些叔伯姨娘可是犯了律法的,据我所知,安陵县也不是什么鸡鸣狗盗的地方,难道县令会纵容这等作奸犯科的事情么?”
秋梨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秦祯,“公子,你可是以前来过这安陵县的?”
春荣看了一眼秋梨,这次他终于学聪明了,只是暗暗在心里说道:我家公子何止是来过安陵县,他可在这安陵县呆过十来年呢。
秦祯知道秋梨的话还有下文,便也不急着回答,果然见她又颇为沮丧的说道:“公子说的那是以前的安陵县,以前的县令是个清官,是真正的父母官,可是老县令告老还乡之后,新上任的这个县令是个老财迷,他上任没几天,这安陵县就被他搞的乌烟瘴气的,做生意的都要去巴结他,不然别想在这安陵县做长久买卖。”
说完秋梨叹了一口气,然后给她娘掖了掖盖在身上的大氅,喃喃道:“我阿爹本来不愿意和县令同流合污,因为我阿爹行得正坐得直,他生意做的好,县令看了眼红,便撺掇了我叔伯和阿爹闹,阿爹是个好心肠的,不忍心兄弟手足吃苦受累,以往阿爹总说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斩断胳膊连着筋的,可是没想到……”说着说着,她又哽咽了,抱起她阿爹的牌位呜呜哭起来:“阿爹,你真傻,你怎么不听我阿娘的话呢?”
秦祯看她哭的实在伤心,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缩着身子,像个受伤了的野兔,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蓄满了寒潭,那一汪潭水滴滴答答往下落,一下子落进了他心里,简直让他措手不及。
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方白绢递给秋梨,“没想到时过境迁,如今的安陵县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安陵县了。”
春荣适才听了这么好一会,也终于理清了其中的头绪,此时此刻他再也忍不住了,小声插嘴道:“公子,那我们还要在这安陵县安顿下来么?我们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