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秋梨问话,秋成汐便从一旁的雪堆里抄出两根树枝来,“把你身上的孝服脱下来,连同你阿娘的一起脱下来。”
秋梨立刻会意,三下五除二扒下了身上的孝服,江氏也带着疑惑把孝服褪下递给了秋成汐。秋成汐接过孝服在两根树枝上缠了好几下,便急匆匆的说道:“这样一来,我就不是一个人了,这两个树枝便是‘你们’。事不宜迟,秋梨,现在只能由你带着你阿娘走了,我现在就去引开他们,汪记酒铺一旁的胡同里有两个废弃的大酒坛,你们可以先躲避在那里,等到我引开了人,你们再往城外走。照着你们这脚力,到天亮时大约能到城隍庙,你们到时候便在那庙里等着我,倘若等到晌午还不见我人影,你们便快些离开这安陵县吧!”
说到最后,她言语中多了些凄凉的意味,秋梨和江氏也落下泪来,“成汐!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你救我母女于水火之中。这叫我们心中不落忍,我们怎么能拿你的命去赌呢?”
秋成汐露出一丝苦笑来:“三嫂,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时间就要来不及了,你们快些走吧!再迟些,恐怕你们就真走不掉了。放心,我自由把握,他们想要拿住我,还需要费些力气。若是有缘,我们城隍庙聚首。”
风雪簌簌的飘飞,秋成汐言罢便转身便没入了漫天的飞絮之中,秋梨扶着江氏,望着那一抹淡绿色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心酸无比的擦了一把眼泪。她终究是狠下心来,扭头搀着江氏徐徐行到了汪记酒铺的胡同里,那里果然有两个大酒坛。她费力的把江氏送进坛子里,才又钻进一边的坛中。
片刻便听见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不一会就近在耳边,秋梨缩在黑咕隆咚的酒坛里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鼓。
过了好一会,脚步声和人声便远了,直至消失不见,秋梨才从酒坛中探出半个脑袋来,胡同口的草地上是一阵乱糟糟的脚印,还好那些人并没有找到这里来。
容不得半分犹豫,秋梨飞快的从酒坛里爬出来,也不管沾了一头一脸的灰,她又去拉江氏。江氏的膝盖疼的钻心,在天寒地冻里已然被冻的嘴唇发青。
秋梨心疼的落泪,忙把外衫解了给江氏。
江氏虽然觉得力不从心,可是为着活命,心里便也攒着一口气,颤巍巍半倒在秋梨的肩上,两个人蹒跚着沿着小胡同往深处走,转了七八个歪,便到了一处出口。
此刻天色已有些微亮,许是雪色映衬得缘故,秋梨觉得满世界都是银光一片晃得人头昏眼花。这一路上她累的气喘吁吁,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仿佛身后有夺命的黑白无常一般。
出了胡同,外头便是开阔的官道,她们不敢从大路走,只能沿着官道边的田埂走,雪水化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不说,还常常打滑。两个人走的小心翼翼,行了好一段路才看见城隍庙的屋檐。
“阿娘,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到了,你看如今官道上已经有人来往,这样秋家的人便不会追到这里来了。”秋梨自己已经精疲力尽,可是还是不停的鼓舞着江氏。
江氏半闭着眼睛,气若游丝的嗯了一声,秋梨便又拖着江氏往前走,这一路虽是坎坷,可终究是到了,秋梨扶着江氏进到城隍庙中,便再也支撑不住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江氏也已经忍到了极致。闷哼一声便歪头倒在了秋梨怀里。
*
城隍庙的香火已经断了许久,曾经这里来往的香客很多。然而自从城北建了一座财神庙之后,这城隍庙便鲜有人问津了。好在这城隍庙虽然冷清,却并不破败,年年还有人修缮一番,所以时常有人在此栖身。
只是这一日风雪甚大,便无人前来,寂寥的庙里,只有江氏和秋梨母女二人。
秋梨累极了,眼皮好似有千斤重,却是一丝一毫也不敢睡过去,生怕遇着什么不测。
困极的时候,她便盯着香案后头的那尊神像看,都说神会庇佑好人,这尊神像一看便是慈悲心肠,那定然也会庇佑她和阿娘的吧?想到这,秋梨鬼使神差的跪到了神像面前,她学着阿娘进香时候的模样双手合十闭眼许愿:“神仙大人,求你保佑我的阿娘,保佑她的腿能够好起来,保佑我们能够避过灾祸。”她还想说希望神仙能惩罚害死她阿爹,霸占她家产的恶人,可是她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她想,神仙好像只会帮助人,而不会惩罚人,不然那些作恶的人怎么还活的那样好呢?她伤心不已,却无法去怪神仙,只是虔诚的重重磕了一记响头。
求过了神仙,她便又起身回到了江氏身边,江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秋梨惶恐的听着江氏越来越浅的呼吸,无措的一遍遍在她耳边呢喃:“阿娘,你别睡着,这里很冷,等成汐姑姑来了,我们再去一个暖和的地方歇息。”
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秋成汐的影子,说好的晌午不到她们便就此离开,可是她不甘心,便又熬着性子等,一直到了傍晚,仍旧不见人来。
外面的风雪已经渐渐小了些,此时此刻的秋梨也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她和江氏紧紧依偎在一起,为彼此取暖。可是这样仍旧抵挡不住她们凉下来的身体。冰天雪地,冷酷的严寒丝毫没有给她们一丝怜悯。
“阿娘,难道我们就要冻死在这里了么?”秋梨哀哀的悲鸣,可是那断断续续的喑哑嗓音只在庙宇里回环一圈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城隍庙是个好地方呀好地方~好多邂逅都是在此发生[doge]
☆、路遇贵人
马车在风雪里行了将近一天,已经到了人困马乏的地步,赶车的车夫缩着脖子在官道上慢慢的挪,路面有些打滑,他不敢走的太快,好在车里坐着的两个人也是好说话的人,不仅给的车钱公道,而且从不催他赶路,眼见着就要到安陵县城了,这趟买卖也就要结了。
车夫正一仰一合的打着瞌睡,冷不防从车里探出一个人来,他在车夫肩上一拍,然后简单利落的吩咐道:“前面有座城隍庙,我家公子累了,便先去城隍庙里歇歇脚吧。”
车夫自然是欢喜的,他在车外冻了一天,如今能到庙里暖和暖和也是好的。
他把马车停在庙门口的大桩子边,从车尾巴上系的麻袋里掏出一把干草丢到马跟前,便撩开了车帘子。
先前传话的小哥先从车上一跃而下,继而伸出手来去接车上的人,“公子当心,这路忒滑了些。仔细脚下。”他话音刚落,便从车里传出嗯的一声,继而一双白底黑缎面的皂靴探了出来。被唤作公子的人把手轻轻搭在小哥的臂上,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他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氅,自顾自的往庙里走去,一壁走一壁吩咐道:“春荣,把车上烤好的栗子分给车夫一些,还有那半壶烧酒也便赠予车夫吧。”
春荣干脆的应了一声,回身又钻到了车里,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牛皮包和一个酒壶,他把东西往车夫手里一塞,挤了挤眼睛道:“我家公子可是地地道道的大好人呐!”
那车夫喜上眉梢,假意推辞了一番终究是接过了。他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暗暗嘀咕道:“这样好的人我倒是见过的,只是这样心善,而又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我倒还是头一回见。”
*
秦祯刚走到门口,脚步便是一滞,跟在他身后的春荣不明所以的问道:“公子怎么了?”
秦祯没有答话,默声走了进去,春荣这才看见供桌脚下歪着两个灰头土脸的人,他怕两人冒犯了自家公子,连忙作势要去叫醒两人。谁知秦祯竟伸手挡住了他,然后径自轻轻走到两人面前。
他弯腰探了探两人的鼻息,“还有气,春荣,把车上的药箱拿来。再把水壶和点心也拿进来。”
春荣便知他家公子这是善心又泛滥了,他虽觉得不大乐意,可是既然公子已经吩咐下来,他也只得照办。
等到春荣拿回了一应物什,才惊讶的发现秦祯竟把身上的大氅脱给了半躺在地上的两人。
他这下再没忍住,直接抱怨道:“公子,天寒地冻的,你把衣服给她们做什么?”
秦祯不悦的回头看他一眼,吓得他立刻噤了声。
“还杵在那做什么?”秦祯一壁查看身旁两人的伤势一壁低声对着春荣道。
春荣不得已,只好将药箱和水壶递了过去。
秦祯便打开水壶滴了些热水在两人唇上,这两人看似是母女,母亲伤势极重,而女儿则是得了风寒。
他不动声色的取出几粒丸药放进姑娘的口中,又命春荣喂她喝水。等到春荣嘟囔着应了,他才又仔细去查看妇人的伤势,这妇人身上的衣物都浸着血渍,看起来像是挨了打,暴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则满是伤痕。
秦祯开始对这对母女好奇了起来,看她们也不像是难民,怎么会落得个如此田地?
他一边想着,再往下看时,只见妇人的膝上濡着血污,他一怔,只经手一触,面色便是一凛;“春荣,我们现在就进城去。”
春荣那边还憋着一肚子气给秋梨喂水,听到秦祯这么突然的一句,手上便是一抖,壶里的水一下子倾倒在秋梨的脸上。秋梨原本因着饥寒交迫已经意识模糊,吃了秦祯给的药又喝了些热水后便有些好转,此刻她只觉得面门一阵火热,俶然便惊得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