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梨看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便也合力去抬被卷好的尸身,秦祯却制止了她:“你别过来,你腕上力气不够,仔细扭伤了自己,还是让春荣来。”
春荣这一回终于也勤快了,方才的惊魂一瞬,让他对这对母女颇为同情,如今连他家公子都上了手,他更没有推辞的理由了。
说罢两人就一前一后的抬着尸身往雪地身处走,秋梨则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身后跟着,秦祯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红着眼睛,像极了雪地里的野兔,只是此刻这野兔行动不利索,蹒跚着东倒西歪起来。
他有些微的惆怅,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这个感觉说来奇怪的很,他并不曾亏欠她什么,却觉得愧疚。
走了好一会,恰好荒野里有一株歪脖子树,秦祯便将羊皮毡子放了下来,回头望时,距离官道已经有好一段距离,连车马都看不真切了。
他觉得差不多了,便指着歪脖子树道:“这棵树算作记号,等我们在县城安顿下来了,先寻一处风水好的墓地,再回来寻这棵树,到时候再给你五姑母迁坟。你看如何?”
秋梨含着泪点头应了,目下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如今有人肯帮她们已是万幸,哪里还有挑肥拣瘦的道理,好在秦祯的思虑周详,并不曾辱没了人去。
她打心眼里感激眼前这个良善的公子,千言万语郁结在心头说不出来,只好憋得眼睛通红。
“如此我便替姑母谢过恩公了。”秋梨作势又要拜下去,秦祯扯住她的衣袖将她拉起来,带着严肃的口吻道:“别总是向他人折腰,女孩子也要有气节。”
秋梨被他这句话唬住了,不知他为何突然何来气节一说,她本是想要表达感激之情,这样被他一说倒显得过于扭捏,她只好低头嗯了一声,秦祯这才满意的点头。
好在下了雪地上松软,他们用草棍刨开了一块雪地,用往地下挖了一尺来深,这才把羊皮毡子放下去,又给覆上了土和雪,才算是圆满了。
秋梨双膝跪下去,对着小小的坟茔磕了一个头,然后哽声念叨:“五姑母,我和阿娘连累了你丢了性命,如今又要委屈你暂居此处,只是秋梨万万不会忘记你的大恩,不日便来寻你,给你一个安生的去处,你且宽心去吧。”
她低顺着眉眼虔诚的拜了拜才又起身,可是终究是觉得难过的无法自拔,复又抱住树嘤嘤哭道:“五姑母……我舍不得你……”
春荣看的鼻子发酸,不由得想要去揉眼睛,他仰头去看秦祯,只见他眉头紧扣,也是一番郁郁的样子。
秦祯见秋梨着实难受的紧,可也不能容她一直如此,等她悲泣了一会,才沉声提醒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回县城,你娘的腿伤耽搁不得了。”
秋梨这才慢慢放开了歪脖子树,抽泣着看了一眼,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秦祯和春荣走在前头,她的身量不高,腿还有些短,在雪地里走的实在难堪,秦祯看她一步三摇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便伸手抓住她的臂膀,“我搀着你吧。”
秋梨满心的悲伤,这会倒也清醒了,恩公虽是好心,可她不能越了礼节去,便倔强的摇头,故意迈大了步子往前走,一下子就超到了秦祯前头去。
秦祯被她闪了一下,却也并不觉尴尬,只是顺势抽回了手跟在她后面。
好不容易又回到了道上,车夫这会终于也缓过神来,看着气喘吁吁的三人咕哝道:“大人快些上车走吧,如今天黑的早,再不赶路恐怕要误了进城的。”其实他是心里怕的慌,能不怕么,赶了大半辈子的马车,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血淋淋的场面。恐怕他要几日睡不了安生觉了,等到三人重新在车里坐稳了,车夫还打量着回去烧香去晦气的事情。
天色晚了下来,不过因着到处白雪皑皑一片,所以并不是十分黑,车夫这次走的更快一些,所以不到一刻的时辰,马车便进了城。
此时城里灯火处处,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个个抱着膀子行色匆匆,所以不曾有人注意到一辆马车缓缓的沿着街走着。进了城,人气便足了,车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归了位,他不时打量着街面,想要寻个合宜的落脚处。
春荣这时从车里探出头来:“车夫,去城西的济世医馆,离这不远,也就两个路口。到时候我们就在那下车了。”
车夫满口应下来,猛地一扬鞭,老马嘶鸣了一声便撒开四蹄往前跑起来。
秋梨听着哒哒的马蹄声,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厉害,她绞着手指听着车外的动静,间或听到一两声熟悉的嗓音,她浑身便是一震。
秦祯看在眼里,知道她此刻正如惊弓之鸟一般,也不忍苛责她了,本是旁人犯下的错,她却要如此小心翼翼,当真是被吓怕了的。
马车在医馆门口停下来,春荣先下了车,付了车夫剩下的车钱,又额外塞了两块碎银子给他,“喏,这一趟也辛苦你了,回去买些酒喝,喝个大醉睡一觉醒了,凡事也就都忘了。”
车夫自然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忙接过银子塞到了怀里道:“大人尽管放心,我这个人最不容易记事的。”
春荣只点了点头,又回身要去扶秦祯,谁知他早已经下了车,正伸手去接秋梨。
春荣只好低了头去装作看不见,只听秦祯吩咐道:“去医馆里寻大夫来,我要同他商量些事情。”
春荣只一点头,一阵风的便从医馆半开的门板里钻了进去。此刻医馆已经打烊了,只有一个小童倚在正对门的柜台上打盹,他看见春荣旋风似的进来,便满脸不悦道:“你是谁?怎的这样没规矩?”
“让你们大夫出来,我们家公子要找他。”春荣站定了去瞧那小童,小童只当是来了个泼皮,便不拿正眼瞧春荣,“我们关门了,你去别家吧。”
春荣最见不得这样的医馆,想他们公子同为大夫,却是万般的和气,哪里有这样颐指气使的时候?所以他便叉了腰道:“骗人,明明开着门,却不看病是何道理?你们是如何开的医馆?”
那小童没防住春荣这般言辞,登时就怒了,瞪着眼睛就要骂人:“你这混货……”
“小树儿……”一个浑厚的声音打后头的过道而来,随之一人撩开了布帘子,他抬眼看了看春荣,面上虽也带了些不耐烦,语气却还是好的:“这位小哥找我看什么病?”
小童看见来人,便恭敬的喊了声‘师父’,然后麻利的腾出了柜台后的位子。
春荣方要说话,秦祯明朗的声音便从后面传来了:“是方大夫罢?”
方崇令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俊美异常的公子正抱着一人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个头不高的姑娘,既然是直呼他方大夫的人,那至少算是见过面的人,可是眼前的这几人,他无论如何都没有一点印象。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方崇令打量了一眼秦祯,视线落在了他怀里抱着的人身上。
“方大夫可还记得秦贯秦县医?”秦祯已经走到了跟前,他脸上完美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温润。
方崇令一惊,心道他怎能不记得,秦县医乃是他的授业恩师,是他跟着学了好几年医术的人,思及此,他便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来人,这才发现来人的面相是和秦县医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年轻时的秦县医更加俊美了。
他不禁带着狐疑脱口问道:“你便是秦县医家的公子罢?”他见秦祯点了头,这才赶忙换了一副十分谦恭的模样来:“怪不得……公子酷似恩师的相貌,适才是灯光昏暗,方某才没看认得出公子来,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他一面表着歉意,一面又觉得奇怪,秦县医搬离安陵县已有十余年,而这秦家公子也去京城有了七八年的光景,听说父子二人具是御医中的佼佼者,他还曾艳羡良久,不知这秦家公子为何又突然不声不响的回来了?
秦祯见他客气,便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方大夫济世救人的美名远播,今日我秦祯也要叨扰一番了,如今我初到安陵县,尚无处安顿,半道上寻得一个病人,左思右想只得来投靠方大夫了。”
方崇令只消打了一个迟蹬,便忙揖首道:“秦家公子言重了,快些入内堂去,我这就命人洒扫了房舍出来。”
秦祯淡淡一笑说不必,“哪敢劳师动众,只管把诊室借秦祯一用即可。”
方崇令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忙领着秦祯一行人去了诊室。这诊室颇考究,可见得方崇令也是个不错的大夫了,秦祯迅速打量了一眼便把江氏放在了一张木床上。
方崇令这才看清楚了秦祯怀抱着的人,若是他没有认错的话,昏迷在床上的人乃是秋家的三夫人江氏。
他心中积攒了些许疑惑,却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好耷拉着眼皮站在一边。
“方大夫,我要为病人稍作诊治,不知你可否帮些忙?”
方崇令一听,心中是有些不大乐意的,素来都是别人与他做帮手,他还不曾给他们打过下手,即便是有,那也是在秦县医那里学医时才有过的。
秦祯见他脚下迟疑,便不经意说道:“倒是秦祯反客为主了。是我疏忽了。这病人发着风寒,身上有鞭伤若干,最严重的一处伤在膝盖处,病人两膝内被钉上了一扎来长的铁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