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只笑:“庄主定下的,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敢过问,还请先生见谅了。”
沈渊覆上面具,脸的上半部分被面具挡住,灿若星辰的眼在面具后依然熠熠生辉,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如山林间的风带来空谷幽兰香:“无妨。”
随即负手拾阶而上,光线一点点涌入视线,与此同时,一幅恢弘华丽的图卷在她眼前展开,最先跃入眼帘的是正中那方白玉圆台,约莫三丈方寸,玉应是上好的天蚕暖玉,一寸方块大小价值百金,沈渊有些惊讶,且先不说天蚕暖玉如何贵重,就单是这么一整块的天蚕暖玉放眼天下也难以寻得。她记得父皇的寝宫里有尊一人高的天蚕暖玉观音像,那已是整个皇宫内最为贵重的宝物。
那方白玉圆台边角打磨的极其光润,似有氤氲的乳白色暖光升腾而起,台壁以金镶制玉兰花枝,花枝曲折向上延伸,在台面上开出一朵朵纯金铸造的玉兰花,栩栩如生地盛开在光晕中,华美生香。
坐席应是分了一二三等,一等为紫席,二等朱席,三等为蓝席,南戎以南为尊,是以紫席在殿堂北面,朝向南面,东为朱席,西为蓝席,沈渊负手将纂组高悬琼璜为佩的殿堂环视过一圈后,遥遥见到某个骚包面带乌木面具一身浅紫坐在紫席上对她笑得极为荡漾。
沈渊嘴角一抽,就这短短的时间,谢骚包竟然还去将衣服换了,着实不负其骚包本质。
勉为其难地在谢长渝右边的紫席入座,她瞟向谢长渝:“我能坐紫席?”
谢长渝怡然自得地自己替自己斟了杯酒,举杯向她,精致的下颌裸/露在外,笑如春风拂过三月枝头桃花的风流:“若是先生都不能,那还有谁胆敢入座?”
沈渊眯眼笑,也举杯向他,笑得受之无愧,嘴上却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一杯锦城香入喉,十里春风也陶然。
桌上除去珍肴美酒,银器金樽,还放置了一红一篮两个牌子,用乌木为杖,她放下杯盏看谢长渝,问道:“这是?”
谢长渝摸着下巴,指尖在灯火下比天蚕暖玉更为莹润,他神神秘秘地笑道:“等等你就知道了。”
沈渊又看了他一眼,他笑得更开:“方才不慎洒落几滴酒在袖上,便换了,不然难得与你穿同色的衣服,我也舍不得换。”
哦,原来是骚包的洁癖犯了。
往前在太微山时这骚包还没这么多怪癖,反倒是到了牙城养尊处优一阵后就开始兴风作浪,衣服不能沾一点污渍,否则换,碗碟茶具一律是白瓷镶银,不能有丝毫的花纹瑕疵,否则换,周遭的东西不能被除她与谢奕及另几个亲近者之外的人碰到,否则换换换。
他这些怪癖牙城人尽皆知,这不,谢小侯爷正衔着他专属的白瓷银杯在周遭一片金玉杯中浅酌,那熠熠生辉的银光是十分的出众。沈渊见惯不惊地移开了目光,突然殿中的烛火被吹熄,整个内殿陷入一片昏暗。
嘈杂声中,白玉圆台上方点亮悬空的十六枝青铜莲花烛台,中间承以起弦铜柱,圈足外撇,青铜枝干延展开十六枝莲型烛座,古朴韵致。明烛高照,如朵朵青莲盛开,暗香袭来,空中更有落英缤纷,铺开满地艳色,有美一人自漫天花雨中缓步走上白玉台,肤如凝脂,色如美玉,面具后的美眸顾盼间淼淼烟波自生,她只着了鹅黄抹胸裙,外披轻纱,胸口正中绣着一朵玉白的莲花,春光大好,衬着美好的弧度开得让人眼热,她朱唇轻启:“却是一年久别,诸位大人可有思念南心?”
嗓音有些沙哑,却是恰到好处的魅惑,如枕间的脉脉低语,无限柔情萦绕耳畔,牵引住众人神思。沈渊暗自皱眉,看出这女子习过媚术,又不自觉往一旁瞥去,见谢长渝神色自若端着白瓷银簪陶然自得,看都不看美人一眼,丝毫不见色授魂与的样子,难免有些失望,本来想见骚包对着美人犯花痴失态的模样,却不料他竟不为所动,一副正人君子的形容,着实虚伪,着实可惜。
不过美人虽美,与以绝代风华而闻名牙城的谢骚包还是相差一段距离,如高山仰止,景行景止。沈渊端着酒杯陷入沉思,那么问题来了,谢骚包会不会经常照着镜子自己对自己陶醉忘形?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南戎国敬武公主沈渊殿下因为一个问题陷入良久的沉思,没有发现谢小侯爷的目光从面前的酒杯移到她身上,青色身影倒影入乌木面具后他的眼中,如荡开了一池的春水。
待沈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时,台上的美人又换了一位。
不仅仅换了美人,美人身边还多出一尊半人高的彩佣,那彩佣眉目如画身姿翩然,作迎风起舞之态,衣袂飘飘欲飞,灵动生色,如九天之外飞旋而下的仙子,跳一曲人间难见的倾城之舞。
沈渊神色一沉。
她知道这场好戏是什么了,许多以非常手段获得的贵重宝物不能于明面上贩卖交易,是以生出了一种叫暗市的拍卖交易形式,参与者大多都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或是家世显赫的权贵,一件藏品通常能拍卖至万金,更有甚至,倾荡一座城池。
因为是暗中交易,所以极为隐秘,参与者都需覆面,而这场暗市交易显然是其中声名最盛,一年一度,引得权贵趋之若鹜纷纷参与的“敛宝会”。
这些以非常手段获得的宝物,比如眼前这尊本该在皇宫库房中的天外飞仙彩佣。
她冷眼看着那尊彩佣被朱席间的一个带马面具的男人以五千金拍下,并拥得台上美人入怀,这算什么?买一送一?
一句混账卡在喉间隐然欲发,凭空多出来一盏白瓷镶银的酒樽,温和懒散的声音响在耳畔:“先生莫心急,后面还有更多藏品。”
沈渊侧首,深深看入谢长渝隐在乌木面具后的眼中,她深吸一口气,勾起笑:“那晋某便拭目以待。”
随着一件件藏品相继被展示在白玉圆台,又相继被高价拍出,沈渊眼底的冷意更甚,近乎封冻成冰天雪海,而谢长渝在旁桌把玩着酒盏,不时看看沈渊,似乎对台上所展示的珍玩宝件没有丝毫兴趣。
到了最后一件藏品的时候,全场气氛已然被烘托到至高点,都在纷纷猜测这最后登场的至宝是什么。
当一袭白衣的美人双手托着水晶盘缓缓走上白玉台时,众人都呆了一呆。
美人白得近乎透明,她赤着一双玉足,踏在温润的白玉之上,连玉也被她的脚面衬得微显暖黄,她的白是毫无生机的,似封冻千年的冰雪,连眉梢都是孤冷,透着森凉的寒气。她毫无血色的手捧着水晶盘,透明的盘中是冷凝的冰,散发着滋滋的寒气,一株青色的花破冰而出,如最苍翠的苍山碧玉雕成一般,透过寒冰能隐隐见得这株花的根极为繁杂,几乎要蔓延出水晶盘。它的翠色是从根往上由深至浅,花根是鸦青,如深山中盘结岩石上经历千年风霜雨雪的青松,滴入水也化不开的厚重;花枝是青翠,是盛夏的樟叶,炎炎烈日下那一叶沁人心脾的清凉之色;花瓣是嫩绿,似春风裁剪出的二月柳,轻抚在初生的春水之上;最尖上的雪白,是料峭的春寒,是眷恋春日不肯离去的最后一捧冬雪,映着嫩黄如骄阳的花蕊,作一番抵死缠绵的诀别。
有人在低声惊叹:“极汵青花!”
沈渊一愣,显然是并没有想到压轴出场的竟然是这个,按照之前的东西来推断,她险些以为压轴出场的会是本该摆在景昌殿暗格中的玉玺。
极汵青花啊,她看着那株美丽的花朵,淡淡地回想起《博物志》中的记载,极汵青花性喜阴冷,生于极北极汵雪山,根可入药,花可食用,解百毒,肉白骨。
不过这世间极汵青花早已近乎绝迹,只有在极汵雪山腹地才能寻得一二,而要想进入终年严寒风雪不止的极汵山腹地,是一件可能性近乎为零的事情。
这件东西倒有点意思,沈渊想。
她的目光流转过场上众人,最后才定格到谢长渝身上,谢长渝淡淡支着颐,与方才没有任何区别,仿佛酒杯才是他眼中的唯一。方才被极汵青花炒热的气氛又渐渐沉了下来,端着水晶盘的女子嘴唇已冻得乌青,开口却没有丝毫的异常,她泛着浅紫的唇轻启,道:“生于极汵山腹地的极汵青花,诸位大人眼力极好,起价五千金,一千金一加,有意者请出价。”
一阵沉默后,一个红色的牌子在蓝席举起:“五千。”
另一个红牌举起:“六千。”
红牌轮番举起,这株青花已被拍到五万金时,一个带着懒散笑意的声音从沈渊左侧响起,霎时殿内春花盛开:“十万。”
沈渊霍然转头看过去。
☆、信任
谢长渝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乌木杖上,对比尤为分明,徒添一笔风雅,他浅紫的衣袖随举牌的动作而晃动,凭空带来一缕风,穿透众人神思。在满堂寂静中,他再一次微笑着开口,声音如优美的弦乐:“十万金。”
沈渊眼底的情绪变得复杂,右手垂在身侧,在桌下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她将右手紧紧握拳,然后松开,又紧紧握拳,如此重复了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