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姬被惊得当时就跪在了地上。
这一路上沈渊都沉默不语,她走得很快,没用多久就从凤鸾殿走到了景昌殿。正在门口当值的侍卫见了她,连忙跪下请安:“参见殿下。”
沈渊扬起下颌,面上的红痕尤鲜,她问道:“父皇在里面?”
侍卫恨不得将头埋在地面上,硬着头皮回道:“回禀殿下,是的。”
“嗯。”沈渊提步走了进去,景昌殿不似凤鸾殿那样奢华,其间摆设以乌木为主,古朴雅致,南戎国主正在看着一本奏章,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到沈渊款款而来,笑道:“渊儿来了?来,替孤看看这本……”
话尚未说完,便看见她脸上的红痕,皱眉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儿臣刚刚去了趟凤鸾殿。”沈渊神情淡淡地行礼走了过去,南戎国主已见风霜的眉目现出无奈的神色,微微一叹:“她毕竟是你母后。”
沈渊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挡住眼底的情绪,轻声说道:“嗯,儿臣知道。” 然后便缓和了神色,笑着去看南戎手中的奏章,道:“您今日精神好,可是觉得身体好了些?”
南戎国主今日确实精神颇足,本因久病而渐现衰败的眉目竟隐隐焕发出几分年轻时候的勃勃英气。要说当年尚是定王时,他便是南戎国内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尤为精通骑射,马背上拉弓射虎的英姿更是迷倒万千南戎贵族千金。只是因四年前太子一事而病倒后,渐显老态,但究其眉目却是一等一的锋厉俊朗,岁月的风霜只能为其添刻历久弥新的魅力。南戎国主朗笑道:“前些时候老五领来个名医,说是精通岐黄之术,师承‘医圣’,看上去虽生的有些女气,但确实是个良医。孤才服用了第一方药,渊儿就已经看出起色了,若是长久服用下去,也定是能药到病除啊!”
沈渊呛了一下。
她试探着问道:“那人……可是姓白?”
南戎国主欣然点头:“这名医姓白名情,很是有悬壶济世的气质,怎么?渊儿也听过这位名医?”
沈渊将牙磨得咯咯作响,道:“是,不仅听过,简直是如雷贯耳,名不虚传。”
随即她便拱手请道:“白名医劳苦功高,不如让儿臣替父皇去慰问一二,也好展示我南戎皇室体恤百姓的爱民之心。”
“如此甚好,”南戎国主笑着说道,“朕将白名医安置在在居安街,你清点些赏赐一并带去,替朕好好谢谢这位名医。”
“儿臣遵旨,”沈渊亮出白森森的牙齿,阴测测地笑道,“定不负父皇所托。”
*
居安街最近落户了个大人物。
据说是五王爷十顾草庐从深山中请出来的绝世名医,本来隐居世外不问红尘俗世,被五王爷的真情所感动,特特出山为国主治病。
说这名医不愧是名医,国主的气色眼见着一天比一天要好,心中欢喜得不得了,宫里的赏赐源源不绝地送入了居安街这座宅子里,什么南海明珠啊,东庭暖玉啊,应有尽有。可这名医是个实实在在的视金银为粪土的清高人,每日戌时都会定时定量地从后门将“金银粪土”泼出宅子。
这世上真有这种傻子?
牙城百姓很激动,牙城百姓很兴奋。
于是,当沈渊约莫于戌时抵达宅子时,见到的就是牙城百姓红光满面兴奋难抑地往后门蜂拥而去。
她额角青筋一跳,撩起袍角便随人群往后门走去。只见宅子后门处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大小不一的器皿,有拿着铜碗的,有拿着脸盆的,还有甚至端着铁锅的,都挤在那窄小的后门前,专心致志地等待戌时的到来。
因着人太多,与沈渊一同出来的韩元皱了皱眉,对她请示道:“殿下,这里人太杂乱,您看是不是先暂行避一避?以免稍后场面失控,将殿下误伤了。”
沈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后门,突然道:“韩元!”
“属下在!”
“走,”她挑起一丝笑,“去正门口捉人。”
就在牙城百姓于宅子后门热火朝天争先恐后地抢夺被泼出宅子的金银宝物时,宅子朱红鎏金的大门却悄悄地开了一个缝。
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那人先四处望了望,确定四周没什么人后,才将门打开至能容一人通过,然后从里面跳出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对门里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片刻后,一片花里胡哨的衣角从朱门里探出,来人生的秀美,一弯眉极是秀气,如梢头的柳叶一般,桃花眼多情又风流,一根玄黑的腰带紧紧束在他腰间,束得那腰不盈一握,让不少女子蒙羞逃走。早春的天,手上却捏着一柄玉扇,不怕着凉地摇着玉扇风姿翩翩地从门口走了出来,对先出来的那个小厮得意洋洋地说:“本公子的计策如何?”
小厮献上极其狗腿的笑容:“公子的计谋超群,奴才佩服得五体投地!”
“哈哈,”白情将玉扇摇得哗哗作响,扬起下巴来哼了一声,“敬武那女人定然想不到本公子这一出声东击西之计,牙城本公子还没参观够,怎么就能让那女人给捉住,连喜,昨儿你说带本公子去那什么云松阁,还不快在前面领路?”
“得咧,公子您跟着奴才往这边走——”
白情神清气爽地跟着小厮走着,将将拐过街角,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其人白衣青履,气度华贵,风仪万千,正靠在墙上,抱臂笑吟吟看着他,道:“二师兄,别来无恙?”
白情当场僵在那里,片刻后合拢玉扇往手心一敲,十分惊喜地说道:“哎呀五师妹,这么久不见,已然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该有二十了吧?来来来让师兄好好看看,可许配人家了吗,师兄老早就和你讲过,女孩子这么强势不好,让你稍微温柔一点你不听,你看,你六师妹都嫁出去了你还这么辛苦劳累为国打拼,师兄看在眼里真的是心疼啊心疼……”
他一张脸的表情十分生动灵活,说着便似要垂下泪来,本就生得秀美如女子,这么一提袖沾襟地,倒显出楚楚可怜的风姿,他装模作样地拿衣袖往眼角揩泪,道:“都怪你小时候师兄没有把你教好,让你成天和你那三师姐鬼混,混成了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白瞎了这副好皮囊,多么俊俏的闺女啊……”
“停!”沈渊额头青筋一跳,挥手便喝住了他,“二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
忖度了一下用词,她铿锵有力地说道:“婆婆妈妈。”
白情的脸一下拉的老长。
沈渊笑眯眯地将手抄在胸前,道:“好了,长话短说,你从太微山上跑下来做什么?还特地找了个深山老林扮隐世名医,放出风声让四处为父皇求医问药的老五得知,就为了给我父皇开个劳什子药方?”
白情眼珠子一转,也笑着道:“不然你以为呢?”
“拉倒,”沈渊轻嗤,“看不惯你学老头一样卖关子,有话就说,老头从不轻易放人下山的,这回你出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白情握着折扇敲在肩头:“哪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过就是你这一走就是五年,师父他老人家有些想你了,让我这次下山来看看你,顺便历练历练。”
“你呀,”他叹气,“总是把事情想的复杂,什么事情都要方方面面思虑个周全。师兄从小就告诉你了,活的简单一点,简单一点,你就是不听,看吧,平白误解了师父他老人家和师兄我以及太微山上花花草草灵禽宠兽的一番真切情意……”
“停停停!”沈渊有些忍无可忍地抽了抽嘴角,感觉若是任由白情这么说下去月至中庭他也停不下来,“好好好,我信了,那么请问二师兄,你现在这副装扮,是打算去何处?”
“呃……”白情一顿,神色讪讪地道,“这个嘛,师兄只是想随处走走,哈哈,对,随处走……”
这时候,在一旁被遗忘很久的小厮突然接嘴说道:“公子,您不是让奴才带您去那什么云松阁吗?您忘了?”
完蛋了,电光火石间白情脑海中闪过这三个字。
果不其然,沈渊听到云松阁三个字,面上渐渐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二师兄是想去云松阁历练?那么不知三师姐是否知道师兄竟然会经历如此活色生香的历练呢?”
“哎呀呀,”她合掌一拍,笑着说道,“师妹这便向三师姐修书一封,问候问候太微山上的老头以及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花花草草灵禽宠兽,顺带就此事发表一下自己的……”
“呵呵,”白情干笑道,“师父让我下山历练是机密,师妹你如此大肆宣扬,不太妥吧?”
“哦?真的吗?”沈渊不以为然地挑挑眉,“那我就更要问问三师姐了,确定一下这件事情果真如二师兄所说那般机密?料想三师姐的那种性子,对二师兄的事情应该是了如指掌。”
“对吧,二师兄?”沈渊对白情展开一个温柔的笑。
“师妹,放过我吧!”白情老泪纵横地扯住了沈渊的衣袖,痛不欲生地说道,“师兄我还年轻,还想娶个温婉的媳妇儿,你想知道什么,师兄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