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高立的那人,玄衣银甲,手间搭着箭镞,又一次瞄准了他,那半露在夜风中的腕骨如冰雪铸成,引人流连痴看,下个瞬间,箭镞又以惊风之势朝柯吉而去。
柯吉侧身避开,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抬起手背抹去嘴旁的血渍,朝城墙高声骂道:“敬武小儿!耍阴招算什么本事,下来和你爷爷我较量一番,看爷爷不砍了你的头当球踢。”
玄衣的人未答话,接着又是一箭,柯吉举起刀来,噔地挡开了,又握着插在右眼上的箭,一刀斩断,血顺着他的右脸颊流了下来,让他本就凶恶的面目看起来格外狰狞,柯吉格格笑道:“怕什么?爷爷我会好好地教训你的,让你知道什么叫天高地……”
他话还未说完,整个身子便是一僵,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一柄银锋当胸而出,又快又狠,剑锋上甚至没有沾上他的血。
有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悲天悯人的温柔:“柯吉大将,你的话太多了。”
柯吉缓缓转头,看到谢长渝嘴角的笑,分明是最矜贵优雅的弧度,在这修罗场却让人感到无比森然:“杀你这种事情,怎需要陛下亲自动手?”
说完他抽剑而出,未给柯吉反击的余地,又是一剑,自他后颈洞穿了他的咽喉。柯吉浑身一震,又是一道银芒从眼前而过,直直钉入他拿刀的右腕。
想叫也叫不出来,柯吉整个身躯都在剧烈的颤抖着,谢长渝在他身后笑,再拔剑时鲜血从柯吉喉间喷薄而出,柯吉倒了下去,左手还想要去拿落在地上的刀,却又被飞来的箭镞钉住。
地面的血越流越多,柯吉眼中的天幕与火光渐渐灰败下来,他动了动头,偏向城墙那边,那城墙上霍大的缺口映在他眼底,像是黄泉的入口。
玄衣银甲的女帝手持弓矢走来,当真是意气风发,令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谢长渝抬起头来看向沈渊,彷如下棋时的从容,对她笑道:“陛下真是,万一误伤到臣可如何是好?”
沈渊看也未看地面的柯吉一眼,只对谢长渝道:“有伤敷药,有病吃药,这还要问孤?”
说罢了,才看了眼柯吉,皱眉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变态,每次都刺别人喉咙,嫌血流得不够多?”
谢长渝微笑道:“陛下教训得是,臣受教了。”
沈渊啧了一声,对柯吉道:“当孤的祖父,是要付出代价的。”
从柯吉了无生气的眼中看去,赤尔齐城墙的那个缺口,正好被眼前的人挡住,她衣角的金兰在夜风中盛开,像是吹响了一国灭亡的号角。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的恶习 杀人喜欢戳喉咙 啧啧啧
谢谢大家的喜欢 鞠躬
☆、江山
赤尔齐城破后,清扫战场的一干事宜都交给了黄岐,沈渊便登上了城墙,权当散心。
悠悠的青桂香入鼻,不用转头便知身后的人是谁。沈渊将手怀在袖中,风从她耳边过,撩起一缕发,她声音冷清:“你的毛病真该改了。”
谢长渝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仅仅是笑了一声:“陛下说的是。”
沈渊想起柯吉临死时的模样眉头便皱了起来,顺带想到了韩元,一夜未眠她未觉疲惫,此时天际晨光熹微,那一抹遥远的云透出薄光来,沈渊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手臂,她有些累了。
突然肩头一重,沈渊偏头看去,一只修长的手正将披风搭在她肩上,谢长渝见她看过去,低声道:“您别受寒了。”
“嗯。”这一声似从鼻间发出的,带着浓浓的鼻音,谢长渝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肩头动了动,将那件披风收紧了些,像是要抵御初冬清晨刻骨的寒意一般。
良久,谢长渝才叹息了一声,道:“是臣错了。”
沈渊没有说话,谢长渝继续道:“臣不敢乱动邪念,意图以药攻城,如今赤尔齐已属南戎,城中百姓皆为您的子民,臣企图伤害您的子民,臣有罪,还请您责罚。”
依旧是得不到她的回应,谢长渝含笑又唤了一声:“陛下?”
“不,你没有错。”沈渊终于出声,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像是悬于枝头多日的枣,未来得及被人打下果腹解馋,饱受日光摧晒后的形容,“是孤错了。”
“你不必对孤说这些,论数来,孤应当谢你。”
沈渊回过头来,看向谢长渝,她眼中有着深潭,藏凤潜龙,她走进一步,与他相隔咫尺,定定地看着他:“若不是因为你,孤……”
“嘘——”他抬起手来,将指压在她唇上,白净的指尖在那两瓣檀红间更显风流,她唇齿间的气息沾惹在他指腹,让他的神色越发温柔起来,“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沈渊嘴唇一抿,倒像是在吻他的指尖,谢长渝低低地笑开来,想要收回手指,去被她又握住。
她将他的手指紧紧捉在手心,像被覆住,指腹所触尽是温软,她的声音依旧是干涩,像是一尾鱼躺在干涸的河流中,茫茫望去尽是虚空:“若不是你,孤险些要害死自己的子民。”
话音还未落地,她便被拥入一个怀抱中,青桂香又清又淡,舒缓了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谢长渝温柔地抚着她的背,在她耳畔低声道:“没有,您做了最正确的决断,万民敬仰,您是他们心中至高的君主。”
沈渊捉紧了他的前襟,整个身躯都在隐隐地颤抖,只有她知道,就差那么一瞬,她就会下决心让人在河流中投毒了。
不,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人知道。
那人在她耳边,神色温和地说道:“您永不曾辜负初心。”
对,是初心,沈渊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他后退两步,勾唇笑道:“你说的对,孤不曾。”
远处天际的金光更亮了些,她逆着光,轮廓被朝阳勾勒出淡金的色泽,谢长渝微微眯起了眼,侧跪下来,牵起了她的手,落下一吻,他的神色在晨曦中分外诚挚,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也是臣的初心。”
朝阳极美,不及她逆光而来。
*
南戎大捷的消息传回牙城,闻远举着封了火漆的信走入集英殿,白情跟在他身后,闻远对埋首于奏章中的沈洵道:“恭王殿下,陛下的消息回来了。”
沈洵从堆积的奏章中抬起头来,新朝伊始,总是有处理不尽的事务,沈渊甩手将这些事务扔给了他,本意也是想锻炼一下他,沈洵在政务上的天赋是王室中难得一见的,但此前碍于贤王的阻拦,并未得以展现,何况他本也无意国主之位。
但现在不同于以往,沈渊御驾亲征,让他替她守好这江山基业,便是为了她,他也要让她毫无后顾之忧。
烽火间的家书向来都是贵重万分,沈洵揉了揉眉,按压下倦意,起身向闻远走去,拆开火漆后将书信从头到尾慢慢地阅览一遍后,眉头才稍稍舒开。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眉眼间带了淡淡的笑意:“不愧是长姐。”
白情在一旁挤眉弄眼地:“那可不是,毕竟是我师妹,这仗要是打输了,可就丢了天机门的脸了。”
沈洵转过头来对闻远道:“长姐他们此时约莫是行到赤那了是吧?”
闻远点头:“战报传回有一定的延误,估计是了。”
沈洵将那封信收好放回信封中,又问:“那粮草接济上了吗?”
闻远道:“山洪损毁了不少粮草,纵使运到陛下那里,大抵也仅剩一半了。”
沈洵又沉默下来,负着手在殿中踱步,白情有些不愉快地道:“你们说什么呢?别无视我啊?”
沈洵停下步子来,又看向闻远:“再运一批粮草去。”
“王爷英明,臣正有此意。”
“可如今从牙城运去,所耗时日颇多,本王怕远水解不了渴。”
“无妨,”闻远道,“陛下攻破赤尔齐,城中定有粮草,应足以抵许多时日了。”
“可,”沈洵眉头又皱了起来,“西狄那边的饮食……”
他说道这里,闻远突然神色一顿。
西狄饮食与南戎饮食向来不同,很多南戎人吃不惯西狄那边的食物,行军艰苦,再加上饮食不适,更是消磨士气,闻远也皱眉,白情看他二人这样,啧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从接近西狄的城中调过去不就好了?”
“这样是好的,鹤城便有充裕的粮草,”闻远终于肯搭理白情了,但却没有看他,依旧是对沈洵说道,“但鹤城那边眼下并没有合适的人选用以押运粮草,粮草这等大事,还是需要个知根知底的人押运才更为稳妥。”
沈洵颔首:“闻尚书说的是,那么从牙城中派人前往?”
“王爷英明。”
“那么这个人选……”
白情本来见二人不理他,便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下来,自己替自己斟了杯茶,喝得啧啧有声,突然感到有两股视线交叠缠绵于自己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去,沈洵与闻远正用一种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他。
他一口茶喷出来,扒拉着椅臂往后一缩,如临大敌地看着二人:“你们想干嘛?”
闻远呵呵一笑:“没什么,第一次觉得白先生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