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对她笑,一如从前的温和:“阿渊,你看,我们出来了。”
这些,终归是往事了。
送离了来她这处躲桃花的贺帝后,沈渊揉额吩咐王八:“去把地姬给本宫叫过来。”
王八领命去了,没过多久地姬便至,脸上照旧挂着高深的笑意,向她请安道:“属下参见主子。”
“起来吧。”沈渊捏着眉心,问道:“淮州的事情听说了?”
“启禀主子,属下已经听说了。”
“怎么看?”
地姬眼珠一转,笑道:“其实这事情,主子心里早就有数了,何必再来问属下?”
“本宫只想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沈渊的神色不是很好,显得有些倦,她说道,“贺帝给本宫的答复是疑似西狄人,因为从那些尸首上找到了西狄的通关符文和西狄的有关物件,但本宫却不太信,于情于礼,西狄……”
待沈渊说完后,地姬笑着对沈渊弯腰鞠躬,道:“公主所言极是,西狄并非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若是要自动机来推敲,当属禹帝与小侯爷最大。”
沈渊眉头动了动,任由天姬继续说了下去:“ 小侯爷暂且不提,先讲讲最大的受益人禹帝,以此来挑拨西狄与南戎之间的关系,并且验证主子所提盟约的可信度,再则也是对南戎军队实力的一个试探,一举多得。”
“并且属下相信,在那处山谷的不远处,还藏着一支军队,隶属于禹国,若南戎节节败退,他们就会出现,并承担解救南戎车队的任务。”
沈渊嘴角紧抿,向下垮去:“帝王心术。”
明知他并不能完全信任,自己却非要送上门来,白白折损了三十二条子民的性命换来帝王的暂时不疑,沈渊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将榻面抓得十分紧,面无表情地对地姬说道:“传信回南戎,让闻远……厚葬那三十二人……”
“遵命。”
殿中响起她低低沉沉的声音,如将玉珠抛入满是尘埃的杂物堆:“此仇,必报。”
*
南戎车队遇袭后南戎国内的反应很是剧烈,南戎国主甚至亲自修书去询问西狄君主此事是否为西狄所谓,然而西狄一口否认,南戎紧追不放,致使二国关系更为僵硬,边防上磕磕碰碰不断,但都未能足以点燃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南戎国内的事情有闻远操心,是以沈渊放下一颗心,全心全意地开始了金邬养成计划。
说实话,金邬实在是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是一学即会,连负责教她政论的地姬也赞不绝口,交给金邬政论这件事她母女二人拉了勾说好不告诉贺雍,自古在何处都是女子不得干政,自己在南戎是特例,但金邬在禹国却没有这个特例。
她想让这个女儿与旁人有所不同,眼观天下,而非只着眼于一张平尺大的绣布。
她始终没有忘记答应金邬要提她的生母秦氏翻案,一直吩咐地姬暗中查与当时秦氏一案有关的事情。这一日,金邬正在灼华殿前的庭中和宫人斗花玩,地姬匆匆地走到她旁边,附耳一句:“秦氏的事情有眉目了。”
沈渊正在一旁看兵书,闻言书一合,掂着便往殿内走,金邬分神瞧见了,停下了手上的事情,声音脆脆嫩嫩的喊道:“母亲要去哪里?”
沈渊回头对她笑道:“母亲有些倦,回去歇一会儿,你玩吧,等下记得蹲马步。”
一提蹲马步金邬粉嫩可爱的小脸便垮了下来,惹得众人暗暗发笑。沈渊噙着笑走回了殿中,挥退其余侍人,对地姬道:“讲。”
“是,”地姬拱手做了个礼,然后道,“秦氏所用食物唯一的疑点便是桂圆,据秦氏当时的侍人所说,秦氏在有孕期间一直爱吃桂圆,所以每日的桂圆是供应不断的,属下去查了查,却发现太医院近期有一种东西有出入。”
沈渊挑挑眉:“是什么?”
“龙荔,”地姬老老实实地答道,“又名疯人果,这种果实与桂圆相似,能鱼目混珠,且果核果肉都有毒性,若是误食则会造成中毒,属下猜测,秦氏当天应该是被人以龙荔替换了平日里所食的桂圆,才导致丧命。”
沈渊皱起了眉,她虽知道后宫向来是污秽与心计的聚集处,却未能想到心计竟如此之深,她将手在桌案上叩敲了两下,问道:“谁领过龙荔?”
“琳琅苑的宝贵人。”
“把她给本宫带过来。”听地姬道了声是,然后又道:“再派人去太医院领些龙荔,并向贺帝传个话,本宫要替金邬平怨,若伤及了他心头宝,还望他多多见谅。”
不消片刻后宝贵人便到了,瓜子脸月牙眼,盈盈眼波似秋水一翦,是个宜喜宜嗔的美人,但她的模样似是十分地不耐,扭捏着上前给沈渊行礼后,软着声儿问道:“靖妃娘娘招妾来是有何要紧事?入了秋妾身上乏得很,宫人来请时正泛着瞌睡,来得迟了些,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非是有什么要紧事,本宫听人提起你活泼伶俐,惯是得贺帝欢心,便让你来替本宫讲讲这邺宫中曾发生过的事,本宫初来乍到也不知道有什么忌讳的,你捡着重要的说给本宫听便是了。”
这番话说出口让宝贵人一愣,竟丝毫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她暗自瘪了瘪嘴,才开口道:“想来您该知道北边那处桃林之前被一把火烧了,从此邺宫再也瞧不见桃花,除却陛下的承明宫外尚有那么几株,那是往前的陶嘉夫人最喜欢的地方,陶嘉夫人自戕后陛下曾枯坐在她的似朝楼前一夜,而后废去夫人与娘子此两个位分,自此禹国再无夫人……”
她虽是不情不愿地开口,但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沈渊惯不爱听贺雍这些情史,只觉得他似是心比谁都大都真,个个女子他都爱得真切且深刻,这在她看来实在是荒谬不已,听得有些腻,她抬袖挡脸打了个哈欠,然后又斜支着头,听宝贵人热衷地讲述着贺雍同他的女人们的故事。
隔会儿玄姬端着一盘果子进来,放在宝贵人面前,笑着道:“宝贵人请用。”
宝贵人正说到兴头上,被玄姬这么一打断,有些不悦地睨了玄姬一眼,道:“没眼力见儿的。”沈渊在上座也说道:“玄姬,冲撞宝贵人,自己下去领罚。”
玄姬低着头应了声是,神情哀怨地退了下去,宝贵人幸灾乐祸地看了玄姬一眼,顺手从盘中捡起一颗果子便要剥开来,笑着对沈渊道:“多谢娘娘。”
就在她要剥开那颗果子的时候,她的神情突然僵住,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果子,然后放回果盘中,又再捡起了另一颗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的面色突然变得惨白,像是丢掉一颗烫手的山芋般将那果子丢回果盘中,沈渊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反应,淡笑道:“怎么不吃?”
宝贵人面上勉强浮起笑来:“妾……突然不太想吃了……”
“本宫方才还见你正要剥开入口,只一瞬便改了想法?”沈渊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略带讥诮,“宝贵人,吃吧。”
“妾真的不太想吃,”宝贵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她抬眼看了看沈渊,心里估了个□□不离十,随即立刻起身道,“娘娘若没有别的事情,那么妾就先走了。”
说着,还未等沈渊作允,便径直往殿外走去。
“站住。”
沈渊自主座上缓缓站了起来,她将手负在身后,侍从快步上前拦住了宝贵人,宝贵人羞愤地回头,但见那华服女子周身凌厉的气势压得她呼吸一屏,下一瞬她已被侍从剪手押跪在地面,那女子负手而立,神情冷淡地俯视着她,讥诮地说道:“若问心无愧,何须落荒而逃?关门,本宫要好好审一审这个心中有鬼之人。”
“吱呀”一声,灼华殿的门就这样合上了。
☆、贺雍番外(二)
他对绿衣的言辞感到莫名且荒谬,他为何不能那样说她,那个将他丢弃在冷宫数年不闻不问的女子,她除却给他一身血肉,大抵再没有半分的恩情。他只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你说的也有理,这一身肌骨是她给的,她也算是于我有恩,待她出殡之时,我会记得替她哭上一哭。”
绿衣呆愣愣看着他,看他黑白分明的眼底凝着霜冰,冷漠寡淡的形容,全然不似他这年纪该有的模样,她才知自己的主子错得多么离谱。眼见着那冷漠皇子欲走,绿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哭着道:“五皇子,娘娘她一直……一直牵挂着您啊……”
他惊诧地回头看了绿衣一眼:“荒谬!”
继而试图甩开她,绿衣却紧抱着他的腿不放开,一双眼布满血丝,开口便将那往昔的纠葛一概诉出。原来,金氏是怕极了皇室间的争斗,那种骨肉相残的场景折磨的她夜不能寐,她怕她的儿日后也走上这样的路途,还有那最荒唐可笑的传统——子贵母死,她不忍独自留那幼小的他在这浩大冷清的宫殿中享百年孤寂,于是她编造了那个不祥的传闻,她自以为无为宫的十二年是她为娘的一片用心良苦,她宁愿他不要贵极人上,熬过了定太子的时候,她便会接他出来,教他做个闲散王爷,安安逸逸地活过这一生,哪知到最后却被盛氏诓走了她的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