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
黄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失神间未能察觉危险靠近,突然面前寒光一现,堪堪从他耳边擦过,血□□穿之声响起,他回头看去,一个黑衣人正举刀企图偷袭他,却被一柄短剑刺穿喉咙,黑衣人眼睛圆瞪,似是不敢置信。黄岐愣愣地看着看着那具黑衣人的尸体,惊出一身冷汗,乌木覆面白衣加身的青年走到他身边,弯腰探手,修长如竹的手指握住剑柄,猛的将剑抽出,血染红了他宽大的衣袖,他眼风扫来,竟带了睥睨天下的气势,道:“黄将军,战场上岂能掉以轻心?”
未等黄岐反应,那一身白衣又隐入厮杀中去。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黄岐握紧了手中的刀,投身战局中。因最先谢长渝那一箭抢占了先机,打压了对方的士气,再加上南戎将士越战越勇,又有谢长渝飘忽如鬼魅的身法杀人不眨眼的狠戾,黑衣众节节败退,其中一人眼见不敌,拇指与食指并在唇上吹响一声口哨,黑衣人听闻哨声后欲退,谢长渝轻笑一声:“来了想走?”
没有人能在那瞬间看清他的身影,只觉得一道白虹从眼前掠过,衣袂飞扬之声如裂帛一般,下一瞬,他的手已卡在那吹哨的黑衣人喉间,乌木面具后狭长的眼冰冷,薄唇轻掀:“找死。”
“咔擦”一声,那黑衣人的脖子被生生拧断,头一歪倒在地上。
这一刻风也停住,万物死寂无声,那平日里温文尔雅少言寡淡的青年满手血腥地立于生死场中,从怀中抽出一方锦帕来,拭去手上的血迹,声音不大,却像是死亡的宣判。
他说:“一个都不留。”
*
消息传回璧城时,沈渊正与贺雍各执黑白杀个你死我活。
宫人面色仓皇地跑进来时,沈渊恰巧中了贺雍的圈套,试图掀棋盘走人,便听着一句:“皇上!南戎回程的车队在淮州遇伏了!”
“什么?”
沈渊蓦地转过身,盯着伏在地面的宫人,贺雍眉头紧锁,放下手中的棋子,道:“说结果。”
宫人被二人凌厉的气势震得一颤,连忙说道:“南戎折损共计三十二人,对方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沈渊呼吸一窒,听那宫人继续说道:“听南戎报来的消息,似乎是乔鸿胪提前发现了对面的踪迹,先发制人,将埋伏之众全数斩杀。”
乔致远?沈渊面色沉下去,她自己知道,那哪里是什么乔致远,分明是谢长渝。听那宫人口若悬河地将这场战役讲得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她搭在榻上藏在袖中的手缓缓紧握成拳,贺雍在棋盘对面听完这一番复述后,眼底掠过一抹光,看向沈渊,道:“南戎有此能臣,实为南戎之福。”
沈渊挑了挑唇角:“贺帝谬赞。”
面上虽然波澜不惊,沈渊内心却已乱成一团,从那宫人的描述中她能见得当时的情形。她隐约记起当年的一件事,那时在太微山,谢长渝是一个根正苗红的三好学生,待人亲和有礼遇事处变不惊,就连最挑剔刻薄的五师叔玄息也曾板着万年冰块脸说过:“谢三这小子,还行。”
从玄息口中听到一句夸人的话比登天还难,这足以证明谢长渝在太微山众人口中的口碑是一等一的好,沈渊当时年少无知也被这狐狸做出来的表象所蒙蔽,无缘无故就与他亲厚起来,插科打诨不亦乐乎,谢长渝便是身长玉立地站在她身旁,她只觉得这个人太过和善,有时令她产生一种他是虚假的错觉。
直到有一天,她擅闯忘星台,身陷青木奇花阵中险些丧命。
青木奇花阵是天机祖师昭胥所遗,用以保护忘星台不受外来人闯入。但是几百年来天机门内的弟子几乎都安分守己,并未出现擅闯忘星台这种事情,是以青木奇花阵从未开启过。而那日沈渊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不顾众人的阻拦甚至打伤了看守忘星台的弟子,执意要往里闯去,后果便是发动了青木奇花阵,大阵一旦发动便将她的身影吞噬。
而在阵中她所看到的景象,是擎天的巨木拔地而起,状似囚牢,那巨木的枝叶阔大,色泽是深得发黑的墨绿,枝叶间有馥郁芬芳的白色花朵柔软开放,那香气钻入沈渊鼻间,她神思一晃,下一瞬立刻撕下一块衣袖捂住口鼻,那花香有毒,会令人身躯麻痹无力,她竭力稳住身形不倒在地面,目光往下移,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缓速地想她蔓延过来。
是那些巨木延伸出来褐色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向她爬来,那弯曲蠕动着的藤蔓让她头皮发麻,下意识去抽身侧的长剑,却摸了个空。她才想起方才因为负责看守忘星台的苏枝阻拦惹恼了她,她抽剑刺透苏枝的肩胛骨将她钉在了山顶那棵十人相环才能抱紧的榕树上。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依照五行相克之理,木当由金来克,想来着青木奇花阵也该以金属来破,现在休提破阵,若是被这藤蔓缠住,只怕是会被缠绕窒息而死。
眼见藤蔓离她仅有三尺,她突然足尖一点,跃至藤蔓根处,蠕动的藤蔓突然一停,如同寻不见她一般,她正松了一口气,却未料藤蔓如发现了她,以比方才快十倍的速度向她袭来。
糟糕!沈渊提气开始在这狭小的囚笼中躲避藤蔓的攻击,那藤蔓速度似乎却来越快,她气喘得越来越急,感觉似乎空气稀薄,心脏的搏动似乎要跳出胸腔来,头撕裂一般地疼痛。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气竭而被藤蔓缠住时,这幽深的囚笼,突然破开一道光线。
那人紫衣风雅,持剑劈开巨木幻象,那馥郁的白花被他劈落在脚下,散成一地白骨,他踩着森森白骨向她走来,被劈开的幻象又合拢,囚笼重归幽暗,他伸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横手一斩,将那袭向她的藤蔓斩断。那藤蔓如有痛感般,落地吱呀叫个不停,并渐渐蜷缩直至枯萎,她恍惚地看向他,平日里温存风雅的眉目满是冷冽的戾气,他的手臂环在她腰上,墨玉般的眼尽是杀机,却低声温柔地对她道:“我来救你了。”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潸然泪下。
青木奇花阵的阵眼在花,只要找准那朵是阵眼的花,毁去即可,可这阵中的花岂是寻常之物,皆为怨魂所化,目触即生幻象。幻象是上万的亡灵武士,白骨银盔,红缨破败,举着长矛向二人攻来。她便得见卸下懒散伪装的谢长渝,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风华绝代的眉目满是煞气,如浴血而生的修罗。他持剑而上,一步一杀,果决利落,剑锋过处亡灵哀嚎,皆化作青烟,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让她闻而胆寒,他却一派冷静从容,越斩越快,到最后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见紫袍在袅袅烟气中翻动,像是翩跹的蝶。
斩尽亡灵后,二人都已体力透支,他却依旧扶着她,一步步靠近那朵阵眼之花。那朵花柔软地盛开在繁茂的枝叶间,花瓣无风而动,花随着二人的接近而次第盛开,当二人站定在那朵花前时,那朵花正好完全开放。
那嫩黄的花蕊间,躺着一个女婴。
沈渊蓦然瞪大了眼。
她挡在谢长渝面前,盯着他,说道:“你不能杀她。”
谢长渝沉默着看了她很久,才开口:“为何?”
“不能便是不能。”她隐隐觉得胸腔中有什么被撕扯着作痛,她扬起了下颌,直直迎上谢长渝的目光:“她不能死。”
“不杀她,便毁不了阵眼,你我永生都无法出这阵中。”
“我说不能杀她。”
“那么我问你为何?”
“……”
看着她沉默不语的形容,他一声轻笑,抬剑隔空指向那个女婴,笑带讥诮地说道:“是因为这是你同胞姐姐的魂骨?”
沈渊浑身一僵,震惊地抬头看向谢长渝,似乎在思考他是如何得知的,谢长渝温和的面目全然不见,绝艳的眉目显得咄咄逼人,他冷笑道:“双生女婴乃不详之兆,王皇后当年为保荣华而狠心丢弃其中一人以致其死亡,留下来的那个公主,起名为渊,乃天命帝女,号为敬武。”
他逼近沈渊,狭长的眼中尽是戾气,嗓音压低了,如暗夜中的呢喃:“原来你也有被表象蒙蔽的时候,仔细看好了,那究竟是什么魂什么骨?”
言罢,他抬臂便将手中短剑掷向那个女婴。
作者有话要说: 通宵赶T T
☆、龙荔
沈渊甚至来不及制止,眼睁睁见着那柄短剑钉入女婴的头颅,一声划破耳膜的惨叫声后,那女婴竟然开始缓缓融化,准确地来说,融化的是那一层皮相,露出里面如水银般的肌理,头颅上一双眼生得尤其大,正在拼命挣扎,谢长渝面无表情拔下她头顶的发簪,走到怪物面前,手握金簪对着那怪物的喉咙狠狠戳下去,那尖锐的叫声震得沈渊头皮一麻,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捂着胸口抬眼去看那紫衣的少年,温存风流的眉眼如上天所钟爱,明明生的温和无害,却在方才独斩数以万计的亡灵,以及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孩。
明知他是来救自己,明知他是为破阵,沈渊却没来由感到内心发寒,那朵花随着水银怪物的死亡而逐渐枯萎,阵眼既破,则大阵既亡,四周如囚笼铁柱般的巨木慢慢消散,天光重新归来,那少年站在天地间,风姿独秀,却满身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