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辞夺理!”谢卿书霎时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猎豹,飞快地扬起手,狠狠地煽了过去,
堂下,不知是谁竟助威一声:打得好!
周玉苏整个人踉跄地后退几步,眼前发黑,半天才缓过来,发髻上最后一根钗子落了地,她咧了咧嘴,吐出了一口的血水,缓缓低下身,捡起,指尖带着轻颤缓缓抚过钗上那一粒拇指大的东珠,这根钗子,还是今晨,谢卿书亲手帮她戴上,不过是数个时辰的光景,便被他一巴掌连着牙一起打落,人生变数,莫过于此。
秋夜的风从敞开的大门、窗户吹进,卷起她身上的空荡荡的宽袍,腹下又是一阵急痛,收缩中,不知是血还是尿液再次急流窜下,她没有动,任由液体从腿根部蜿蜒而下——
“杀了夏凌惜,是我这一生做的最对的事!我至死不悔!”她疼得喉咙发干,缓缓而道:“谢卿书,是你让我在一次又一次的疼痛与挫败中,让我认识到无论我身在天堂还是地狱,我一定要有能力撕扯掉脆弱和良知,学会去占有,学会去争夺。若一份爱求而不得,我宁愿毁了,谁也得不到!”
周玉苏看着谢卿书转而再次灰败的脸,心底划过一波又一波的舒畅,多少年了,她因为爱他,爱极生畏,所以,她从小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学会了察这个男人的颜,观这个男人的色,唯恐一个不慎,让他讨厌自已,她在他面前彻底放弃了尊严,放弃了自已!
得到的却是这个男人一次次的唾弃!
“夏凌惜因你而死!”周玉苏似笑似哭,手指缓缓撩开唇角粘了血的发丝,言语之间,似极为享受谢卿书的痛苦,续又在刺激,“最后,也是你一手将她的尸体拍卖!”
突突的青筋,自谢卿书苍白的额际暴起,鹰枭般的双眸紧攫住周玉苏,目眦欲裂,突然,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大堂偏角处的连城,见他正无限懈意地靠在太师椅上,端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正品着茶,大脑深处猛地跳闪过一丝模糊的概念。
他的眼睛缓缓眯起,轻问:如果玉皮下的尸体真是夏凌惜,连城会如此轻松地喝茶?
不,以连城的干脆利落,他早就坐不住,他甚至会当庭广众之下将周玉苏的脑袋拧下来。
莫非……
一声长笑,墨色的眸里血丝弥缠,带着深恨、鄙夷、憎恨、挟带着冷酷至极的讥刺,俯在周玉苏的耳畔,低语:“不可能!如果夏凌惜已死,那你脸上过敏又是怎么回事,以梁婆的胆子,绝不可能在中秋夜钟郡主在谢家做客时,在野山参鹿汤里动手脚。”谢卿书的神智骤然清明,伴着激喜穿过心田,思路愈发清晰,“谢府知道你萝卜过敏的,除了我和我母亲外,还有一个人知道就是惜儿,我曾经告诉过她。”
“你面部过敏,也不是第一次,你十岁时尚能让自已皮肤恢复,到了这次,倒弄成人不人鬼不鬼,你也不曾仔细想想?”
谢卿书撩动唇角,根本不待周玉苏开口,一声一声讥诮之语喷了过去:“梁婆的案所涉及的证据,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是有人在你背后操纵?凭着梁婆一年战战兢兢苛扣一些野山参能盘得下西凌地段最好的宅院?我告诉你,那宅子十有九成夏凌惜的!最后,宅子时搜出来的那些信件,周玉苏你用脑袋冷静回忆,你真写了这些信?周玉苏,多余的不用我提点,你想用这种方法刺激我谢卿书,那你就失算了,惜儿是什么人,你十个周玉苏的脑子加起来,也未必能算计得过她,她会死在你手上,你痴人作梦。”
笑容迅速从周玉苏脸上抽离,最终被一种狼狈的愤怒所代替,却无从反驳,因为谢卿书句句所言,正是她反复思考而不得其解的事。
但——
夏凌惜确确实实死在她的手上,便说到她后来一系列的遭遇全是凑巧,那周玉苏只能说,她犯了十个太岁了。
胜利的旌旗被拦腰折断,她涩涩苦苦地看着谢卿书,他看向她的眼神让她愈发忿恨心酸,好像她是他切骨的仇人般,甚至带了浓浓的鄙夷。
堂外,不知谁不满地大喊:“喂,能不能大声点,交头接耳的听不到!”此君正听得兴味盎然,谢卿书突然咬着周玉苏说话,尽管四周无一杂音,可他竖起了耳朵,还是没听到半句。
这种感觉好象是看戏看到高潮,台上的戏伶霸演了。
一时控制不住,便暴喊出声。
原本以为,自己的失态,会被人嘲笑,谁知,马上有几个呼应,“对,大声点,公堂之上不可交头接耳,大人,您该敲敲惊堂木了。”
高世忠黑着脸坐在高堂之上,心道:他原是想敲的,谁知手还没碰到惊堂木,那惊堂木自已移开了一尺,仔细一瞧,案桌上多了一个桃核。
他知道公堂上是有人不让他敲了,巡眼一瞧,就见燕青那厮张着一口大白牙,在啃着桃子。
这哪是让他审案,分明是让他来当道具。
这更不是公堂会审,公明是一出内宅争风吃醋的情杀戏。
堂上的人对峙着,高堂上的人静看着,堂外的人挠心挠费着喊:
“夏凌惜究竟有没有死?”
“大人,能让我们瞧瞧脱了皮的玉舞人么?这可是呈堂证供。”
“是,大人,既然是公审,总得让我们瞧得明明白白,这说了半天的女娲玉舞人,我们连瞧也瞧到。大伙说,想不想瞧瞧?”
“想!”齐声回应,震耳欲聋!
纵然堂里堂外的人被周玉苏神那近癫狂的模样弄得心底寒碜碜,但却愈发引起大伙对女娲玉舞人的好奇,一时间,一呼百应,竟齐齐鼓掌煽动情绪,要求官府将女娲玉舞人抬出来!
高世忠嘴角的胡子微翘,心道:本大人还没瞧见呢!
暖阁内,谢良媛早已弃了座位,趴在窗梭边,啃着小指头,也是挠心挠肺,一副好奇的模样。
堂外之人喊出了她的心声,突然瞥见身边的帝王一副悠闲的神情,心一恸,眯了眼,探究地口吻:“皇上,您能听到吧!”
“别啃手指头。”兰天赐指了指被她搁在桌上的半碗燕窝红枣粥,淡淡地回道:“先安心把粥吃完,回头再告诉你。”
“哦……”谢良媛乖乖地坐回原位,心里还在纠结地想:谢卿书究竟说了什么,如此打击到周玉苏。
所有人正欲求不满时,突然,不知从何出发生一声呜咽的颤抖:“不要,不要见玉人,她是鬼,是鬼,不是玉人,是夏凌惜的鬼魂,她在作遂……”
周玉苏正不知如何反驳之时,听到声音,转身便看到盘蜷在角落中的钟氏,瞬时跟打了鸡血般笑起来,她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旁,俯下身,脖子以奇怪的姿势扭着,笑眯眯地对缩在花盆架后面的钟氏道:“哦,我还忘了你这个帮凶呢,来,出来呀,出来跟你儿子说说,你是怎么和我商量弄死夏凌惜的。”
钟氏拼命摆着一只手,仓皇道:“没有,我没害她,是你害了她。她要找,也是找你报仇。我……。我明天就去珈兰寺给她做超渡,给她赎罪。”
“啧啧啧,娘呀,您还真是天真!我,和你,都逃不掉的,一个也逃不掉,珞明迟早会被抓回来,夏凌月瘸了一条腿,这辈子算是废了,你呢,你落胎的消息传出后,知道现在谢府里的丫鬟婆子是怎么笑你的么?”周玉苏尖笑一声,抽直身体,猛地拨高声线,“老当不寂寞,老蚌偷生珠。”
钟氏闷哼一声,掩住了一边的耳朵,周玉苏一手就拧上了她另一只耳朵,厉声道:“掩耳盗铃有用么?”
钟氏想挣开,猛地扯动伤臂,痛得嘴角发青,豆大的汗从额角沁出,差点昏死过去。
谢卿书站在原地,看着周玉苏欺凌着钟氏,心虽怒,却不敢上前阻止,唯怕从钟氏嘴里听到他惧怕的答案。
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夫妻,谢晋河走了过去,默默地拉开周玉苏,挡在了钟氏的身前。
钟氏象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紧紧贴在谢晋河的身后,害怕得直发抖,“晋河,她疯了,她真的疯了,她的话你们都不要信,她是疯子。”
看着钟氏如此狼狈,周玉苏哈哈哈地狷狂大笑,经年的压抑一瞬间释放出来,周玉苏兴奋得想引吭高歌。
她复走到谢卿书面前,眯了眼,“你知道钟雯秋为什么会怕成那样么?”她顿了一下,压了声线,缓缓而道:“因为至始——自终!都是她与我一起策划杀死夏凌惜!因为你的母亲,她想要占有夏凌惜在双缘拍卖行的股权,她也想偿一偿做女商的滋味!”
谢晋河一张老脸涨红,自觉四周带着异样的视线齐齐地刷了过来,恨不得找个洞钻了进去。
谢晋元也是面上无光,连连摇头长叹,这谢家的脸,是彻彻底底给丢尽了。
“不,不是的,我没有偷人……”钟氏却完全陷于自已的情绪中,还在纠结着“老蚌生珠”的丑名,她极力地回忆着,猛地想起,那晚明明是周玉苏落胎,怎么到了最后,她背上了偷人的恶名,抬首看到谢晋河一张怒脸,以为他是针对自已,想到那晚被谢晋河打断了手,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顾不得疼痛,一把抱住谢晋河,哭得语无伦次:“老爷,妾身发誓,没有做对不起老爷的事,妾身……没怀上四个月的胎儿,怀胎的是周玉苏,她怕暴露了身份,所以,让妾身背了……黑锅,老爷,你可要信我呀……”